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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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肇瑾

看了看用塑料紙遮擋的用四根木條支起的窗戶,摸了摸用草繩編串起來的稻草床,一盞放在飯桌上的煤油燈,罩著被煤煙熏黑的燈罩,顯得格外幽暗。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間安徽農村的土胚茅屋囘上海了。在這裏,我度過了八個春秋。

我是黃池公社大垾生產隊裏最後一個知青。八年前,我們五個上海知青一起來這裏插隊,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前几年,其它四個隊友都因各自的原因和門路離開了這裏:有的是被招工進工廠的,有的是用病退的理由囘上海了,還有是進了當地的中專學校。我因出生於剝削階級家庭,三次被生產隊推薦招工和上學,最終都被拒絕了。一九七八年我參加了中國恢復高考後的安徽省區考試,成績超過了錄取分數綫,並通過了身體檢查。在喜悅的心情下,我等待著正式錄取通知書。一天又一天,時間真難熬啊。大學開學了,然而,我卻沒有收到入學通知書。家庭出生又一次阻擋了我求學的道路。我深深感到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真不知道下一步的人生道路該怎麽走。

然而,生命的轉折點隨著雲南西双版纳上海知青的請願運動而出現了。雲南知青為了返城而集體請願,並以絕食抗議的行動來表示決心。北京終於同意了知青的要求,歷時十年的中國知青上山下鄉運動結束了。隨著1979年知青返城浪潮在全國掀起,我也有機會離開安徽囘上海。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裏。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我想象著回到上海後就可以在明亮的電燈光下學習,在浴缸中洗澡,用自來水潔具,早餐還可以吃到大餅油條豆腐漿。這些都是以前熟悉的日常生活習慣。但是在 “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爲” 的偉大號召下,我們被敲鑼打鼓地送到上海火車站來安徽農村插隊。離開了洋房住土胚房,失去了上學的機會。如今我又要離開這裏回到上海,這真是歷史的愚弄和滑稽啊。無人能理解我此刻的思緒,屋裏只有一條灰黑色的狗,靜靜地躺在我的脚邊相伴。

第二天清晨,生產隊裏派了一個勞動力,幫我把兩件簡單的行李,裝到停在屋後小河邊的小船裏。我給狗盤裏堆滿了食物,並請求隔壁的五保戶大爺照看小黑狗。小黑似乎感覺到什麽,在我吃早飯時,它圍著我不停地揮動尾巴,瞪著圓圓的眼睛望著我。我不忍心看它,只是用手摸了摸它的頭。當小船離開後,小黑一直追隨著我的船在岸上飛奔。最後,它汪汪叫了幾聲,似乎是向我道別。

我講不清這種離開的感覺,是悲?是喜?眼眶中含著淚。從十六歲下鄉以來,我學會在早春冰冷的水田裏插秧,在夏天烈日下割稻,在有螞蝗的水地裏耕耘,在自留地裏種西瓜和蔬菜。生活艱難,精神痛苦。現在要離開這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我卻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別了,大垾生產隊!別了,我的小黑狗!

修改於二零二一年九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