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怡然
在我坐辦公室三年開始感到百無聊賴的時候,隔壁辦公室新來了一位女孩,她的名字叫婉君。仍記得第一次見麵,她穿一條灰粉色真絲長裙,配一件米白色真絲背心,淡雅別緻,令我心儀。婉君喜歡穿真絲麵料的衣服,每天換一套,一週不重樣。我在西單王府井百貨商場,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服裝。便好奇地問她,“你從哪兒淘來這麼多寶貝啊?”她説,“秀水東街啊。”我一愣,“秀水?我怎麼沒聽説過。”她衝我莞爾一笑,“你不知道秀水?那週末我帶你去逛逛。”
秀水東街位於建國門使館區,最早是建國門外大街的一片地攤。七十年代末很多返城的北京知青,因爲找不到工作,見這裡臨近使館區,外國人多,有銷路,便在這擺攤賣土特産和手工藝品等,因物美價廉,頗受老外歡迎。隨着這條街人氣越來越旺,1985年正式開啟了秀水集貿市場,經營商品也從日用品轉向服裝。
那是91年夏天的一個週日,我從永安裡地鐵站走出來,婉君正遠遠地朝我招手。我們很快便走到秀水東街市場門口,綠漆半弧形鐵門牌匾一點不起眼,一條窄窄的鬍同,兩邊都是店鋪,一家挨着一家,密不透風。中間的通道隻有二米多寬,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婉君邊逛邊叮囑我説,在秀水東街,你可得穩住,別輕易掏腰包,要走完整條街再決定買不買。我説,反正跟着你我不會吃虧。婉君笑道,那可不一定,好幾次我都被忽悠了。這不是國營商廈,賣出去的商品一般不退不換。這條鬍同並不長,總共也就兩百多米,卻聚集了250多家店鋪。據説,每天的客流量達上萬人。
我髮現逛“秀水”的老外不少,有些看上去熟門熟路,砍起價來蠻內行的。大部分店主多少懂點英語,至少能把數字説得溜溜順。秀水市場裡大部分是真絲服裝,清一色的西洋風格,寬鬆隨意,色彩明亮。每家店鋪雖略有不同,但也隻是大同小異。掛在店裡麵的服裝賣的是正價,價格不菲;而擺在店門口的衣服多半是甩賣的,有些價格便宜得驚人,大牌子更嚇人—-“跳樓大甩賣”。據説,秀水市場髮家靠的就是出口轉內銷,爲國外名牌企業做代工的中國廠家,常常會剩下滯銷服裝,它們被批髮下來,拿到秀水東街銷售。同樣款式的服裝比在國外市場便宜一半還不止,價格便宜是硬道理。秀水東街也因此成了外國人來北京必逛的一景。那時流行這麼一句順口溜,“逛秀水、爬長城、吃烤鴨”。
要説婉君實在是砍價高手,我一路跟着她逛,長了不少見識。她從不直言東西標價太高,而是巧妙地指出商品的某個缺陷,説得賣家啞口無言,沒辦法,遇到了識貨的。令我驚訝的是,她不光對真絲産品頗有研究,對珍珠首飾,景泰藍飾品,還有好多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兒,她都能説得頭頭是道。逛街不僅是滿足購物欲望,更有幾分淘寶的樂趣。這麼短短的一條小街,我和婉君花了兩個多小時才逛完。再看看手提袋,誰都沒有空着。倆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婉君説,東西太值了,下不爲例。
從此,我喜歡上了秀水東街。一有空,就想跑到那裡閒逛。如果有一陣子不去“秀水”,心裡會癢癢地,像缺了點什麼似的。最有意思的是,秀水東街的儘頭正對着美國大使館籤証處的大門。當年拿到赴美籤証,第一件事就是瘋掃了一遍秀水東街。
2007年我回國旅行,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在北京。忽然想起秀水東街,一別都十年多了,不知那裡變成什麼樣兒了。於是,叫了一輛出租車,從西直門一路開到建外大街。司機説,就是這兒了。我朝窗外看去,眼前矗立着一幢將近二十層的高樓,它和長安街上比比皆是的那些高大上建築沒有任何區別。
“這是秀水東街嗎?”我詫異地問。
“這是秀水大廈,你是説老秀水東街吧,早拆了,前年拆的吧。”司機衝我搖搖頭,好像爲我的孤陋寡聞感到無可奈何。
一條獨具特色的商業街,爲什麼要拆掉呢?我沿着秀水東街徘徊了好久。與那些富麗奢華的高樓大廈相比,秀水東街確實已經落伍了,不合拍了,它已經跟不上這個摩登時代的步伐了。
當年從秀水東街淘到的寶貝,都被我悉數搬到了美國,幾條真絲長裙至今仍掛在壁櫥裡。每到夏天,總會拿出來看一看,即使不穿,看着也讓我滿心歡喜。這時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婉君,還有和婉君一起去逛秀水東街的那些好時光。它們一去不返了。
4/19/2024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