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琳
那日；我終於決定到後院「純曬太陽」。
前些日子；我總是邊曬太陽邊清掃落葉，數日後院中陽光下的落葉已被我清掃殆盡，只剩遠處小溪旁柵欄邊的落葉未清。那裡有一大片深厚落葉，均因柵欄邊的幾株大樹所致，由於其中有幾棵冬不落葉的老榕樹，致使那片落葉都有樹蔭遮蔽。我清掃落葉的主要目的是邊曬太陽邊工作，既然享受不到陽光，我自然不需要在樹蔭下清掃落葉。
搬張椅子放在後院中陽光普照處，我坐定後背向陽光，挽起頭髮，露出後頸部，據說這部位是補鈣最佳處。同時伸出我的雙手，在陽光下不斷伸曲關節。我右手中指已變型，很明顯的退化型關節炎症狀，令我急於挽救。天暖時我還會露出膝蓋直接享受陽光，全身重要部分都在享受冬陽的滋潤，唯獨我的眼睛因青光眼不宜面對強光，墨鏡下的雙眼卻不停搜索目標。後院的樹木我早已熟悉，此刻卻將眼光停留在草坪中央的那棵「臭椿」上，這名字還是前些年來訪友人所告知的，葉片已完全落盡的樹枝，乍看之下；竟如一個大型的「窩窩頭」。仔細端詳樹的幹與枝都生得挺直，但從枝上生出的椏卻毫無章法，橫七豎八地有空隙就鑽，但亂中有序的形成這酷似「窩窩頭」的造型，真有趣！如今這些樹枝趁著葉片落盡，竟成為冬日樹幹上的主角，我想；造物者是公平的，祂讓萬物中每一份子都有展示自我的機會。
這棵樹在秋季變色時甚是美麗，由於它們的葉片是羽狀複葉，交替排列在葉柄上，複葉在視覺上予人比單葉豐盛的感覺。一到秋季，每片葉子都被染紅，是一種不常見的栗紅色，陽光下的栗紅色葉片格外迷人，如玻璃杯中的Bordeaux(波爾多)葡萄美酒，晶瑩、醉人！那時我完全忘記此樹的「臭名」。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家這棵臭椿，長在後院草坪中央，寬廣的草坪如供人觀賞的舞台，秋季臭椿在舞台上的美姿被盡情地展示著。如今展示在我眼前的，是退盡紅葉的枯枝，雖少了那分令人側目的美艷，卻有份讓人肅然起敬的蒼勁，在逐漸枯黃的草地上，它依然挺立，每根枝椏都如我一樣，在享受冬陽的照拂，蓄積來年續展芳華的能量。
將視線移往離我較近的楓樹，這棵樹上仍懸著幾片枯葉不肯退下舞台，這會兒仔細看，才發現它是幹粗枝壯椏稀，原來是茂盛的葉片遮蓋了它的身軀，我不由得讚嘆這些不邀功的枝椏們。長在後院小圍籬轉角處的這棵楓樹，受空間所限，它的主幹有些扭曲，每次看到它為生長而不得不扭轉的軀幹，我就好奇地想著，當初是先有圍籬還是先有樹呢？這棵樹與我最親近，春來綠葉滿樹，每見我開車庫門時，它們總熱情地擺動葉片和我打招呼。炎炎夏日；我有時站在樹下觀賞生意盎然的綠葉，它們見我到來，雖只是短短數分鐘，也會盡情擺動吸滿大地精華的綠葉，為我送上陣陣微風。秋季到來；它們換妥新裝後定會告訴我，葉片黃了、紅了，最終成為深紫色，它們在每一時段都會隨風吹落，藉此和走過的我打招呼。如今葉片幾乎落盡，我仔細觀看那樹幹與枝椏，驚見樹幹上滿是深深的裂痕，是老還是病呢？我深深自責平日對它疏於關照，決定開春後請專人來診斷，也祝禱這棵老病楓樹能挺過今年冬天的酷寒。
隨即；我將視線落到離我左肩最近的胡桃樹，看到它稀稀落落下垂的枝椏，我心中滿懷愧疚，原來我家前後院各有一棵高大繁茂的胡桃樹，深秋結實纍纍，卻因我們的疏忽，請來外行工人修枝，以致毀了這兩棵樹的生機，如今它們已不再茂盛更無果實，徒留高幹與稀落枝葉，彷彿在提醒我們的疏失。值此清冷嚴冬，我見到它被毀去生機後的殘枝頹幹，深刻感受萬物都有其不可小覰的生命規律，不可不謹慎對待。
再看到我家與西側鄰家間的那棵不知名高樹，冬日裡它的葉片雖似落盡，卻在枝頭留著鳥巢狀物，我記得春夏時節它的葉片雖繁茂，卻無太多特色，唯獨這冬季的枝椏上掛著許多「鳥巢」，令我印象深刻。
院中還有兩棵紫薇花，這是種以花色取勝的植物，葉片與枝椏本無特色，如今徒留枯枝更了無新意。只是我想到紫薇樹幹無皮，值此寒冬，它少了樹皮的護佑仍能挺立，造物者肯定賦予它另一項保護功能。
眼光望向柵欄邊，因為數棵不落葉榕樹的屹立，這片樹群的冬意小多了，我想早年的屋主種下這些樹木時，市政府尚未在這溪邊修坡崁建柵欄時，這些樹木自然肩負起屏障作用，冬不落葉榕樹的屏障功能更佳，如今有了柵欄彷彿為我家的後院設下雙重保障，只是每年為了這些深厚的落葉，我總要請工人來清掃。
瀏覽完院中的樹木後，我想起最初開始留意冬日樹木的型狀，是始於許多年前我由休士頓開車返回達拉斯途中，獨自駕車去休士頓探望女兒歸來，車駛出鬧市，行走在平坦寬敞的高速公路上，按下自動加油鍵後，只需小心掌控駕駛盤，我的心情極輕鬆，正苦於無美景可賞，暗嘆冬日無趣的郊外如何打發這四、五小時的路程。卻見沿路落葉殆盡的行道樹，竟有著令人刮目相看的千姿百態，原來退去葉片的枝椏也有可賞之處。
由這些枯樹枝的外貌看來，它們都是些高壯大樹。當然；在高速公路邊守衛的的樹木，必須耐得住風吹日曬，當葉片落盡的冬季，這些樹幹枝椏，依舊耐得住寒風冷雨甚至霜雪，有這等能耐的必是大樹。我遠望著公路兩側拔地挺傲的無葉樹，它們的主幹形貌迥異，有的幹多枝少，有的幹粗且旁枝眾多，更有些主幹形貌十分猙獰，想必在黑夜中會嚇壞路人。也有主幹如慈母，與細如子女的枝椏心手相連。偶見主幹扭曲如盤結，形貌十分有性格。其間也曾見到如鹿角形的枯枝，不覺莞爾，動植物間的形貌竟能如此相似。形形色色的冬日落葉樹，正以另類樣貌展現於世，仔細品賞思量後不難發現落葉退盡的枝幹，也有其獨特風貌。如此的旅途令我見識到唯有冬季才有的景觀，進而對冬日落葉樹留下深刻印象。
從回憶中返還，再看看院中群樹，想著；造物者為樹葉們的設計是，不同季節穿著不同色彩的衣裳。到了冬季，樹葉們退場，樹幹枝椏成為這季節的主角，彷彿在說明樹葉的身軀難耐寒冬，也或許在說明，樹葉的繽紛色彩，需要一季的調息，才能續展風華。當然；還有許多終年不落葉的樹木，總以「始終如一」的型色示人，造物者對萬物的設計都有著個別性，實在神奇。 全身暖和極了！我收起座椅，向群樹說聲：「再見！」改日再敘。
香港文綜雜誌2021年6月夏季號 6/01/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