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中

傍晚書房寫作累了,一抬頭,看見戰貓阿花在窗外施施然走過,我心一陣欣喜。「久違了,阿花!」書房從陽光房搬到屋內後,後院只能看到原來的一半,好長時間沒看見牠了,像老友重逢一樣,喜由心生。

阿花原是巷口白太太的寵物,白太太退休後一個人住,下午常見她在門廊的躺椅上曬太陽,懷裡抱著瞇著眼的阿花。那時候的阿花有吃有住,還有人寵著,過著幸福的日子。世事無常,有一天救護車停在白太太門口,她從此就走了,阿花成了流浪貓。

失了主人的阿花個性變了,原來慵懶柔弱的,變成了自立自強的戰貓,方圓幾里範圍,包括我家後院,都是牠的獵場。牠行有定時,傍晚五點左右會到我家巡視。牠那時年輕,打獵身手矯捷,觀察久了,我知道牠在後院設有幾個埋伏點,一在儲藏室屋頂,一是樹叢後方,常見牠不動聲息,在埋伏點等待。

有天傍晚,牠全身貼地,臥在樹後,只露兩眼。沒多久,獵物出現了。一隻小兔一蹦一跳的到後院菜園,準備飽餐一頓,小兔謹小慎微,張著圓圓的大眼察看,仍不自覺地進了戰貓的獵區。「糟,大事不妙!」我想拍拍手,給牠個警告。但我是自然主義者,不能違反達爾文「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的自然規律,只好勉強自己做個旁觀者。

沒多久,小兔進入戰貓攻擊區。戰貓毫不猶疑,一竄而出,撲在小兔身上,利齒深深喫進兔脖子,被叼著的小兔四肢猶在踢跳,無奈命運已定,獵事已結束。像無聲電影一樣,這殘忍的一幕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上演。我雖是自然主義著,也是人道主義著,看見脖子滴著血的小兔被拖走,心中頗覺不忍,又莫可奈何。

阿花很少能享有這樣豐盛的一餐,多半時間,牠都是埋伏好久,毫無所獲,悻悻然離去。有一回,牠埋伏在儲藏室頂,下方圍籬是樹洞裡的松鼠進出必經之路,松鼠在外玩了一天準備返家,從圍籬頂經過時,阿花看準目標一躍而下。松鼠命大,在半空中被撲落地後,一縱身飛也似的跳上旁邊的高大柏樹,阿花眼睜睜的看著一頓大餐從高大樹幹上逃走,徒呼負負。看見這一幕,我不知該為松鼠慶幸,還是該為戰貓婉惜。

這是沒多久前的事,那時阿花年少氣盛,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沒想到歲月催貓老,幾天不見,阿花已步履闌珊,老態龍鍾,昔日油光水亮的黑毛,蒙上了一層灰塵。又見到戰貓,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久未晤面的牠還健在,憂的是見牠肚皮鬆弛,肋骨突出的削瘦,不只如此,我還憂慮牠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阿花!」我喊了牠一聲。牠停下腳步,俯低了身子,一面戒備,一面回頭對我望,牠雖年邁,仍很警覺。看見是我,牠才放心,轉頭緩步離去。

貓約可活十年,從我認識牠到現在,算來牠已相當人的六七十歲。動物比人類的世界殘酷,人可養兒防老,還有社會安全制度。動物老了走不動了,像戰貓一樣,體力逐漸衰退,無法再靠狩獵維生,只能輾轉死於溝壑。相逢總是有緣,看著阿花削瘦的身影,我不禁為牠老來的命運擔憂。


【世界日報】(家園版) 202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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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瘦的戰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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