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中

美國華府國會圖書館的館藏量有一億三千多萬件,其中包含超過三千兩百萬冊的圖書及其他印刷資料,是世界第一大圖書館。2008年我退休後定居華府,在國會圖書館受了三個月的導覽(Docent)陪訓後,開始在那裏當一星期兩天的導覽義工。導覽義工大部分是講英文的美國政府機構退休人員,我是唯一從台灣來會說英語也能說華語的,所以除了固定的英文導覽團外,有特別要求華語導覽的參觀團,館方一定指派我擔當。那段期間導覽過數百個世界各地來的參觀團,經歷的趣事說不完。

第一次當導覽,雖經培訓,也通過兩次評審,初上陣時仍心中忐忑不安。那天十一點的參觀團有二十多位訪客,我帶他們走到能聎望國會山莊大圓頂的窗戶邊,先介紹國會,再介紹國會圖書館。現實殘酷,一樓走上二樓,講解還沒到一半,已有大半人離開。四十五分鐘導覽結束時,留下聽完的只有小貓四五隻。休息時,老導覽員看見我沮喪的神情,得知原委後,鼓勵我說:「別氣餒,我們剛開始也都是這樣!」

我省思後,知道導覽不能只呆板的講歷史,還要說些一般人鮮少知道的故事,於是在導覽講詞中,加入1814年8月美國第二次獨立戰爭時,華府被英軍攻陷,大火焚城三天的歷史,又加了當年圖書館藏書被付之一炬,第三任總統「湯瑪士‧傑弗遜」將他的私人藏書6,487冊賣給國會圖書館的經過。這還不算,我特意將修改後的講詞唸一遍,請從小在美國長大的兒子來聽,來糾正我的英文發音。皇天不負苦心人,幾星期後,我導覽的團每個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基本上沒人中途離開的,我也開始能揮灑自如,享受導覽時的樂趣。

有一次導覽一個大多數是白人的高中學生團,十多歲的孩子好動,開始講解時還你推我一把,我戳你一下的打鬧,抓住他們注意不容易。國會圖書館由三棟建築組成,各以美國建國初期的三位總統命名,通常介紹到這裡時都是平舖直述,我靈機一動改用問答式。他們笑鬧間,我把右手掌張開高舉頭上搖晃,學生知道要問問題了,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注意,美國第一任總統是誰?知道的快舉手!」這問題簡單,「刷!」的一下,每位同學的手都舉得高高的。「很好!大家都知道,手放下。」我接著說:「這只是測試你們的反應,真正的問題是『誰是美國第二任總統?』快舉手!」只有七八位同學舉手,我指了一位,他說:「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答對了,這就是國會圖書館三棟建築中,後面那一棟的名稱。」下個問題是:「誰是美國第三任總統?」只有一位同學舉手,他說:「湯瑪斯‧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哇!只有你答得出,好聰明!這就是這棟主建築的名稱。」我鼓勵了他一下。接著問:「誰是美國第四任總統?」每隔人都面面相覷,沒人舉手。「好吧!我公布答案『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 』,就是側面那一棟建築的名稱。」

我一面講解一面逗他們玩,我想他們一輩子都會記得,曾有一位台灣來的國會圖書館導覽員,讓他們記住了美國前幾任總統的名字。

另一次記憶深刻的是導覽一個北京人民大學附屬高中管弦樂隊的學生團,一百多位學生不論男女都眉清目秀,長相斯文,看來很有教養。圖書館很少接待過這麼大的參觀團,他們要求會講華語的導覽員,館方慎重其事,集合了各部門會講華語的職員加上我,總共七八位,二十位學生一組,每人帶一組。導覽解說完和他們交談,得知他們是來美國巡迴演奏做文化交流的,每位學生專長一種樂器。那個年代,大陸一個高中能有這麼大規模的管弦樂團讓我驚訝。他們知道我是從台灣來,也很有興趣的問東問西,海峽兩岸雖斷絕來往數十年,一朝面對面接觸,雙方都覺親切,互相留下好感。十多年前結下的緣,不知當年的學生現在是否還記得我。

國會圖書館導覽一定會介紹鎮館之寶 — 德國的「古騰堡聖經」(Gutenberg Bible)。記得培訓時講師說:「德國人約翰內斯‧古騰堡(Johannes Gutenberg)在1440年代發明了印刷術,古騰堡聖經是第一本在德國美茵茲(Mainz)印刷製作的聖經。」不對吧!印刷術是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怎麼會變成是德國人發明的?我立刻舉手發問:「據我所認,印刷術是1040年代中國宋朝畢昇發明的,比德國早了四百多年。」講師是博士級研究員,對這個問題很暸解,回答說:「德國發明的是活字印刷術,和中國不一樣。」我追著問:「畢昇發明的也是可換字模的活字印刷術!」他「嗯」了一聲,想了想說:「你講的對,但德國發明的是金屬字模,中國是膠泥字模,兩者有所不同。」他接著說,這句話修改成「德國發明了金屬字模的活字印刷術會比較正確。」他說的也有道理,只能到此為止。

沒想到,後來我導覽的幾個華人參觀團,說到古騰堡聖經,講到印刷術的發明,總有人舉手提出同樣的問題。我胸有成竹,詳細回答,答案或許不能讓每個人滿意,至少可自圓其說。提出問題是研究學問的基礎,真理越辯越明,不怕發問,只怕說不清。

有次導覽一個也是要求講華語的參觀團,小團只有八個人,都是台灣來的退休老師。開始講解沒多久,我注意到後面跟進來一男一女,看起來像夫妻的兩位中年白人。我在用華語講解,他們跟進來幹什麼?參觀團隨時可進可出,我心裡納悶也不好問。

導覽結束後,他們倆走過來,男的說:「你的解說很精彩,謝謝你!」字正腔圓的華語嚇了我一跳,不敢相信是出自於一位金髮碧眼的白人口中。「我也謝謝你從頭聽到底。想請問一下,你怎麼會說華語的?」「我是摩門教徒,二十幾歲到台灣傳教時學會的。幾十年沒說了,聽到你用華語解說,特意來聽聽,看自己的華語忘了沒?」哈!他們原來是來重溫以前學過的華語的。

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在國會圖書館當導覽員,會遇見當年到台灣傳教的摩門教徒。我大學畢業後負笈美國,在摩門教的大本營猶他州立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對摩門教很熟悉,對他們文化裡像中國人一樣的長幼有序,兄友弟恭,也很有好感。當時和他聊了好多我在猶他州羅崗鎮讀書時的往事,他也不吝和我分享在台北傳教時的故事。神奇的緣分,雖短暫,永難忘!

參觀國會圖書館的遊客來自世界各地,我帶過斯里蘭卡教育部的參訪團、新加坡的退休教授團、英國、法國、德國的學生團。當導覽不容易,對不同性質的團體,要先了解他們的文化背景,才能恰如其份地做不同面向的導覽解說。

退休後有兩年多退而不休,一面在國會圖書館吸收新知識,一面當導覽服務社會,在這段付出的過程中,我自己也生活充實,獲益良多。兩年後因搬到另一州,往返太遠,才不得不停了這份喜愛的義務工作。

【世界日報】副刊 9/8/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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