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三月初的華府,氣溫徘徊在華氏四十度上下,室外一片蕭瑟;我們卻在三月二日那天,去了以園林風致取勝的國家樹木園(The United States National Arboretum)。

國家樹木園隸屬農業部, 1927年成立,佔地446英畝,規劃為好幾個植物區,栽種專業人員研究與培養的紛繁品種。某些植物區必須開車才能到達。

漢米爾頓小丘(Mount Hamilton)栽種萬株杜鵑,454株品種是曾任國家樹木園主任的植物學家摩里森(Benjamin Y. Morrison, 1891–1966)於1929 至 1954年培育所得。可杜鵑花要到四、五月才粉墨登場,三月初只見樹叢,了無片花。

國家樹木園另一處熱門景點—-盆栽與盆景博物館(National Bonsai & Penjing Museum) 。收藏品包括:  1). 1976年祝賀美國建國兩百週年,日本盆栽協會贈送的53個盆栽和六塊觀賞石。2).美國本地園藝家如John Naka等培養的盆景。3).香港銀行家伍宜孫(1900-2005),1986年捐贈的31件嶺南派盆景。

由於天寒,原來展示在戶外的盆景全被移入博物館室內,而博物館因為疫情關係謝絕訪客,我們無奈吃了閉門羹。旁邊由伍先生捐款建造的蘇州式園林「文農學圃」,也大門深鎖。博物館對面的草藥園圃和玫瑰花園,春夏間奇花異卉爭奇鬥妍,冬日裡卻只見枯枝殘葉。

看來,只有1864年擴建國會山莊時換下來的數十根希臘科林斯高柱,仍然不畏冬寒,挺直脊樑屹立於平台上,安慰稀稀落落的遊客。

無妨,無妨!來此之前,原本就不期待看到國家樹木園花草欣榮的春夏風貌,我們完全是衝著「越冷越開花」的梅花而來。天寒地凍中,群芳猶在冬眠,不懼冰雪的梅花,已然笑傲枝頭。

華府櫻花馳名遐邇,盛放期間,潮汐湖畔(Tidal Basin)賞櫻男女萬頭鑽動。樹木園的梅景,卻知音寥寥。幸有識途老馬茅裕華伉儷一路導引,先帶我們前往遊客中心前面的廣場一隅,有一株高大遒勁的老樹,綽綽約約開著白色花朵。如果你不確定那是梅樹,那麼,居高臨下瞧見大樹扎根的前方有兩扇木門,樹幹旁邊的通幽曲徑,都是純粹的中國古典情趣,沒錯,它是一株梅樹。

看過黃山,才知道中國的山水畫為何有那樣的筆觸與構圖;看過梅花,才明白中國古人為何那樣畫梅。無論單瓣或重瓣,梅花都開得疏疏朗朗,沒有櫻花的密集團簇。如果說櫻花是濃妝豔抹的華麗貴婦,梅花就是淡掃蛾眉的清秀佳人。雖然花朵間隔保持距離,樹花並不濃密,空氣中卻散發著似有還無的淡淡清芬。欣賞梅花時,心頭一直縈繞著「暗香疏影」四個字。是的,世間繁花難計其數,只有梅花才有這份清幽素雅的氣質,宋代林逋〈山園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宋朝辛棄疾〈和傅巖叟梅花〉:「暗香疏影無人處,唯有西湖處士知。」難怪古代的高人逸士,常以梅花入詩入畫。

我們再次上車,沿著園內十五公里長的道路朝亞洲植物區開去。途中,茅兄指出路旁一紅一白兩株梅樹,彷彿作伴似地,佇立於空曠的草原上。我們下車趨前瞻仰,原來早有靈慧知音,正忙著一親芳澤呢!蜂兒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開心得停不下來。綻放的梅花,紅瓣配上金蕊,白的抹上淺粉胭脂,在正午明亮的陽光下,依舊予人「暗香疏影」的冷傲感。

到了亞洲植物區,原本可以拾階而下,欣賞面積十三英畝的Hickey Hill山坡上的數千種亞洲植物,一直走到波光瀲灩的安娜蔻思緹亞(Anacostia)河畔。但冬日裡花草歇息,我們正打算過門不入,卻見路旁稍低處,一樹花影兀自燦爛,於是欣然奔向佳人,果然又是一株高大的梅樹。

我們驚喜地發現,梅樹的旁邊不遠處有兩株蠟梅。花期已過,黃色的花朵卻沒有墜落,而是風乾於枝枒上,定格了曾有的美麗。一般人對於蠟梅有兩種迷思:其一,因為開在臘月,而稱之臘梅;其二,認為是一種梅花。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糾正這兩個迷思:「蠟梅,釋名黃梅花,此物非梅類,因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似蜜蠟,故得此名。」梅花(Prunus mume)是薔薇科李屬的多年生落葉喬木,而蠟梅(Chimonanthus praecox)則是蠟梅科蠟梅屬的植物。

寒風中也驚訝見到,這一帶竟有眾多怒放的茶花,或皎皎似雪,或朱紅醒目,花瓣繁複交疊,雍容丰豔,讓人想起小仲馬筆下那位色冠巴黎群芳的茶花女(La dame aux camélias)。而她為了愛情拋棄富貴,安貧守淡,也像茶花,凌霜傲雪,風骨高凜。回家後恰好看到北京衛視製作的 <上新了・故宮>電視節目,專門介紹故宮內未向遊人開放的區域,有一集細說玉粹軒的巨幅畫<歲朝嬰戲圖>,描繪乾隆時期宮內幼童過年的場景:窗外飄著小雪,孩子攀爬在盛開的梅樹上,室內一個孩子的手上則拿著一枝剛採下的茶花,可見這兩種花自古即在風雪中作伴。

正忙著賞花,忽聞中國話隨風飄過,只見三位華人女同胞款款走來,她們指點我們,過了公廁繼續走兩百碼,就可以看到眾多梅株。「好多好多梅花!」她們興奮地說﹕「園丁大幅修剪這些梅樹,一堆一堆的枝枒就拋棄在路邊,上面有花有苞,我們檢拾幾枝想帶走,硬被園丁阻止了。」

循著指示前行,果然看到八、九株梅樹散布於一處草原上,紅白粉三色,花瓣或單或複,皆淡雅秀逸。其中一株遠望如白雲棲枝,走近一瞧,赫然見到幾簇胭脂粉夾在滿樹皓潔中,卓爾不群。這種同株樹上開出不同顏色花朵的跳枝梅,是灑金種群中的上品。

我們一株株欣賞,拍照,非常慶幸天候尚寒時節來到樹木園賞梅,沒有白跑一趟。

對於園丁委棄於地的一堆堆帶著梅花的枝枒,誰會不覺得可惜,想偷偷帶回家插入瓶中供養呢?心頭發癢,手也發癢。幸好前幾天,酷愛種梅的朋友洪章夫博士已邀請我們去其府上賞梅,並贈以不少帶花的枝枒,我們不必在樹木園做一回「雅賊」啦!

【世界周刊】 5/01/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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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樹木園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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