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早年台灣以「舶來品」稱呼國外進口的物品,因為舊時外國商品主要靠船舶載運而來。小時候,我家有不少舶來品,都是在遠洋輪船上擔任輪機長的姨父自國外捎回。

一個大玻璃瓶裡,放著一只只乒乓球大小的瓶塞狀軟糖,爸媽叫它們棉花糖,用手觸摸確實鬆軟如棉花,泛著甜甜的粉香。糖有很多明亮的顏色,粉紅、淡黃、淺藍,那雪白的,更是像極了棉花團。後來我到美國,才知道這種糖的英文名字叫”marshmallow”。marsh是沼澤,mallow是藥蜀葵。四千年前,埃及人就知道用生長於沼澤的藥蜀葵根部汁液做成祭神和供皇家享用的甜點。十九世紀的法國廚師以水調和藥蜀葵的黏液形成凝膠狀,放入糖漿、蛋白、香草蘭籽做成棉花狀的軟糖。為了節省成本,現在以吉利丁明膠(gelatin)代替藥蜀葵的黏液。

小時候,我很喜歡觀看玻璃瓶裡賞心悅目的一只只棉花糖,也很喜歡享受它們入口帶來的粉香和軟糯。來美國後,看到超級市場都有販售棉花糖,但我對它們已經失去了興趣,覺得甜膩,從無慾望效法美國人把棉花糖烤來吃或放進熱可可內飲用。

姨父也送我們海外帶回的五爪蘋果,在昔日不產蘋果的台灣價格不菲,可惜遠道而來失去新鮮,入口沙綿,談不上美味。我來美國後,知道五爪蘋果的名稱是”red delicious”,新鮮時嚐確如其名,既甜且脆,比當年在台吃到的入口生津,可我一直嫌啃蘋果費勁,很少買來吃。

只有巧克力,無論是昔日姨父從國外帶回,盛裝於精緻金屬盒內,一塊塊包裹著銀色錫箔紙的高級品,還是今天超市買到的廉價糖棒,我一律無法抗拒其誘惑。

姨父也為妹妹和我買了兩個大型洋娃娃,約有三歲小孩高。由於體型大,沒法抱在手上發揮我們的母愛,多數時候被冷落在臥房一隅。這張照片裡,妹妹兩手摟著兩個大娃娃,我站在背後,攝於後院中。可能是父母看不慣我們姊妹對娃娃姊妹的冷漠,逼我們拍下這張親暱照片。記憶中,我還有一個可以抱在手上的嬌巧洋娃娃,可能也是姨父所贈,她才是我的最愛,後來突然失蹤,讓我傷心了很久。

姨父送我們的國外禮物中,最沒有受到我們禮遇的是一對來自南美洲的金剛鸚鵡。牠們有一身翠綠的羽毛,就像《紅樓夢》裡那隻立在懸空架子上,等待主人黛玉餵食和調教,會說出「雪雁,快掀帘子,姑娘來了。」的聰慧靈巧可人兒。可惜家母白天忙家務,晚上陪四個孩子做功課,沒有精力調教咱家的兩隻鸚鵡,牠倆無所事事鎮日聒噪不休,後來就被家母從主臥房,移到院子裡廢棄的雞籠內。我不記得姨父有沒有看到他贈送的鸚鵡落得如此下場,也忘記了母親後來是否為牠倆尋找到有閒調理牠們說話、唸詩的好主人。

以前常聽姨媽告訴家母,姨父輪機長的工作單調而辛苦,遠航經月在海上,非常沉悶。他賺錢不容易,卻捨得為外甥、外甥女購買大娃娃和金剛鸚鵡等禮物,而我們不懂得珍惜它們,如今回想起來,真感到慚愧,也深深懷念著仙逝多年的姨父。


世界日報副刊 3/25/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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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父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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