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克芳
猶他州七十號公路往西去內華達州，少有城鎮，但荒野公路上有億萬年風化岩石山丘，紅紫黃褐灰黑，如五彩豔麗的藝術瑰寶，令人目不暇給，驚嘆連連。
接續的五十號公路，進入內華達州，此段又稱「美國最孤獨之路」（The Loneliest Road in America）， 景色從五彩斑斕的油彩畫轉成水墨勾勒的山石素描。城與城之間相距約百英里，其間不見任何住家或商店。路上間或有指標，提醒遊客下一個人煙之處的哩程。偶見單車騎士，奮力前進，千山獨行的豪邁與堅毅，是孤獨之路上最生動的風景。
公路在荒野間延伸，目力所及的盡頭是起伏的山巒，看似我們將翻山越嶺，然而，遠山一直都是遠山，彷彿將被擁入為懷時，群山又退去千里之外。
夜晚在內華達州邊界小城ELY的房車營地宿營。五月初在海拔六千四百英尺高的小城，尚未甦醒的高木枯枝在清冷寒雨下，仍有料峭春寒的蕭瑟。
ELY人口只有四千餘人，是淘金時代崛起的銅礦小城，而今以藝術家在古舊建築外牆的歷史壁畫（Murals）和鐵路遺址吸引遊客。美國任何偏鄉小鎮都有中餐館，ELY也不例外。我們連日的公路旅遊，都在房車上的廚房自炊，為了方便，都是簡單的三明治、生菜沙拉和義大利麵。既然有中餐館，不管好壞，都不能錯過。餐館不開放堂食，只可外帶。在原本的櫃台處，用透明膠帶，從天花板到地板，全都封起來，只開兩個小洞，一是信用卡大小，另一個是遞食物用。這是我見過防疫最好的餐館。我們點了蔥爆牛肉和素什錦。特別叮囑老闆，用中國人口味烹調，結果味道還不錯，而且分量大，我們吃了兩餐。
和老闆聊天，她告訴我們，次日五十號公路會下雪，中間有一段彎曲的山路，為了安全考量，建議我們改走只有下雨的九十三號公路，再轉八十號公路往東去加州。我和外子考慮片刻，決定改走九十三號公路。
第二天早上晴空萬里，上路後，看到路旁一個小小的標示，下一個加油地點是一百三十英里之後。我們昨晚才加滿油箱，老神在在，無須顧慮，期待享受雨中荒野開車的情趣。
而愉悅的心情才沒多久，我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原本垂掛在公路上的藍天白雲，逐漸被烏雲排擠成一個大黑幕，暗影幢幢。我們心裡七上八下，想調頭回宿營地。但是黑幕裡似乎有一個超強磁鐵，吸住我們的好奇心，想過去掀開它，一探究竟。黑幕看似近在眼前，車行二十多分鐘，卻始終未能觸及。然後它又緩緩退去，轉成灰濛濛的天空，迎來瓢潑大雨。頃刻間，又聽到萬千碎石灑落，竟然是大冰雹。聲音之大，我和外子在車內得扯著喉嚨說話。冰雹的震撼尚未甫定，隨即看到細細的雪花忙不迭送地在擋風玻璃上飛揚飄舞，大有也來湊熱鬧的意味。
不久冰雹停了，雪卻越下越大，前方車子走過的車輪痕跡瞬間就被大雪蓋住，雨刷欲振乏力，趕不及綿密的落雪。我們的車是四輪傳動，並不擔心打滑，但是沒有預料的大雪，令人忐忑不安。導航儀上標示出兩旁的岔路小徑都被積雪覆蓋，天地蒼茫，看不到任何蹤跡。荒野之路，不見住家或商店。不敢轉進路邊停歇，只有繼續前進。
就這樣開了一個多小時，雪方才漸漸停止。灰暗的天空逐漸清朗，風和雲競相追逐，藍天怯怯地從雲隙間探出來，不久就理直氣壯地坐鎮天空。小城在望，榖倉、農舍、田野和遠山又清晰可見。在藍天白雲護送下，我們先彎去路邊小城公園吃中飯，拿出前一晚剩下的蔥爆牛肉夾墨西哥薄餅，然後再開十小時回家。
公路旅遊曾碰過大雨、冰雹和大雪，但這是第一次二小時内，全都遇上。旅行如人生，人生如行旅。走一趟孤獨之路，人生從此不寂寞。滿載行程的經歷和風光，日後再用餘生慢慢回味。
【世界日報】副刊 9/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