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中
每年春季四、五月是竹筍生長季節。台灣我們家在都市，竹林長在鄉間，從來沒去鄉間拔過筍，沒感受過拔筍的樂趣。結婚前到湖南提親，親家住在便江邊，夾岸平緩山坡，長滿茂密竹林。那時初春，正是竹筍生長時節，阿英，我後來的老婆，和她的姊妹準備去拔筍，邀我一起去，才經歷了人生第一次上山拔筍的樂趣。
那裏的竹子只有手腕粗，新長出來的竹筍細又長，拔筍時一把握住一扭一扯，「啵！」的一聲就斷了，所以她們稱拔筍為「扯筍」。「扯筍」要一大早去，去晚了，冒出的嫩筍，被別人捷足先登「扯」光了，要到更遠的竹林深處才能找到竹筍，費時又費力。那天出發時，天色微微亮，春天的早晨，鄉間小路上，空氣冷冽清新，朦朧晨霧中，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一掃胸中塊壘，頓覺神清氣爽。經過幾漥水田後開始上山，我是夜貓子，又每天坐書桌前，才上幾個小坡就氣喘如牛，停下來休息，她們姊妹腳快走前面，不時回頭望，見我這沒腿力城裏人的窘相，掩者嘴吃吃笑。
沒多久，上了山頂，進入竹林區，山徑兩旁長滿茂密的竹子。
「哇！這裏有幾隻。」阿英說完，彎下腰，鑽進竹林，一「扯」一隻。
「那裏也有，快去！」她們姊妹身材瘦，手腳俐落，在竹林裏鑽來鑽去，這裏那裏，東「扯」一隻，西「扯」一隻。
「喂~~~，快來呀！這裏沒人來過，筍好多！」
「這裏也好多，『扯』完馬上去！」幽靜的山裡，不聞鳥鳴聲，但聞她們姊妹在林中，不時傳來的彼此呼喚。
「有沒有蛇呀？」我在竹林邊，逗著她們玩。
「別嚇人！哪來的蛇。」
「台灣竹林裡有蛇，我擔心妳們安全。」
「我們穿的長筒雨靴，不怕蛇。放心！」
我身體胖，竹林茂密鑽不進去，加上笨手笨腳，她們籃子裡已裝了一大半，我「扯」的筍還沒幾隻。近中午返回，每個人都把籃子裡的竹筍過完磅，倒在客廳中央，堆的像座小山一樣，下午全家動員剝筍，一大堆竹筍，幾小時就剝完。
我喜歡台灣小吃的「沙拉涼筍」，炎熱的夏天，配上冰啤酒，吃一塊涼筍，喝一口啤酒，溽暑盡消，全身舒暢，是一大享受。那天一大早到山上「扯」筍，扯了一上午，很少這樣勞動過，回來已精疲力盡，她們剝筍我睡覺，醒來精神已回復，準備享受一頓有新鮮「沙拉涼筍」的晚餐。
沒想到，傍晚來了兩位外地人，用當地話和準老丈人談了一陣，原來是收竹筍的，一斤一塊二，總共賣了三百多，相當那時一個月的工資，在農村是一筆不少數目。付完錢，幾個人把筍抬上車戴走，客廳的小筍山一下子就消失了，幾位姊妹分了錢都很高興。可是！我癡心盼望等了好久的「沙拉涼筍」呢？準丈母娘看出我的心思，笑著說。「別急！阿英說過你喜歡吃涼筍，冰箱裡留了十來斤，晚上吃。」
當晚全家圍坐餐桌，吃一頓豐富的「筍宴」，慶祝「扯筍」任務完成。飯桌前竹筍清香四溢，擺在我面前的是一盤煮好切過的涼筍，盤邊放著沙拉醬，中間擺著幾個大碗，盛著剛做好的「辣椒竹筍炒肉絲」、「辣炒竹筍黑木耳」、灑上粗辣椒粉的「竹筍花菇雞」、「辣油肉片悶筍」，外加一大鍋「竹筍排骨湯」，桌旁冰啤酒一箱。湖南人怕不辣，每道菜都放很多辣椒。我怕辣，每盤菜夾幾筷子意思意思，就這樣還辣的不行，為沖淡舌尖的辣味，冰啤酒一口接一口。他們都辣得痛快，吃的大汗淋漓。「沙拉涼筍」不辣，他們不愛吃，歸我獨享。
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後來阿英跟我到美國馬里蘭州洛城，居家附近有一大片竹林，每年四、五月竹筍生長季節，我們都會去「扯筍」。美國人知道熊貓吃竹子，不知道人能吃竹筍，諾大片茂密竹林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輕輕鬆鬆都能「扯筍」上百斤。這段期間各式筍料理吃不完，但都沒有那次在湖南老丈人家的「筍宴」，吃的過癮，吃的盡興，讓我至今懷念。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2023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