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每天準備早餐，總會抓一把藍莓放入牛奶麥片裡。藍莓的盒子上註明生產國是智利。此刻，南美洲正處於夏季，寒冬裡的北美地區才能吃到飽滿多汁的新鮮藍莓。吃著藍莓，我一次又一次想起了全球最南端的國度智利。
2017年12月，我們前往智利和阿根廷旅遊三週。出門前看到料理台上放著兩根香蕉，順手放進隨身背包，一起上了飛機。
飛機即將降落智利首都聖地牙哥時，空服員發送入境申報表，特別提醒旅客們不可攜帶任何新鮮果蔬進入智利，否則必受重罰。我們急把背包裡的香蕉吃完，皮則留在塑膠袋內，準備下機後拋入垃圾桶。
排在海關等待審核的長龍中，我沒有看到任何垃圾桶，卻驚訝地見到海關職員牽著一條狗，正沿著長龍一一聞嗅旅客。還沒有反應過來，狗兒已朝著我的背包不停狂吠。那一堆軟趴趴的香蕉皮，就這樣暴露行跡啦。
不管我如何解釋香蕉皮沒有帶入智利的必要，是要丟在機場垃圾桶，海關人員仍指稱我違反入境規定，後來他帶我去見上司，又經過一番爭執，總算讓我們免罰過關。智利人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官僚氣重，非常死板。
兩天後和幾位朋友會合，一起上郵輪，由智利出發，繞過南美洲南端的合恩角，北上烏拉圭和阿根廷。同行友人S說，他也在海關飽嚐香蕉皮之驚。之後幾天，遊輪停泊的每一個智利港口，船公司都再三警告遊客，不可以將船上果蔬帶入智利國境，下船處也有嚴格檢視。
智利政府如此滴水不漏地管制農產品進入國境，乃因農業是智利的重要經濟命脈之一。
智利位於南美洲大陸最南端，南北距離四千三百公里，東西距離卻只有兩百到四百公里不等，國土狹長宛若一條絲帶。由於南北跨越三十八個緯度，氣候相差懸殊。北部多山，終年無雨，以銅礦開發為主。南部靠近南極洲，氣候寒冷多風暴，以壯麗的峽灣、海岬、島嶼、冰川、雪山著稱。
智利的農業帶位於中部。從聖地牙哥到遊輪停泊的Valparaiso港，我們有機會看到和加州同屬地中海型氣候的智利中部景觀。十二月是南美洲的夏日，乾旱無雨，山上只有枯黃的矮草，但公路兩側果園迤邐，結實累累，葡萄、櫻桃、杏子……枯槁和豐盈形成強烈而弔詭的對照，完全是加州的景致。
難怪智利對農產品進入國土管制甚嚴，不讓外地的病蟲害入境造成重大損失。後來郵輪停泊在南美東岸的烏拉圭與阿根廷，這兩個以畜牧業為主的國家皆放任農產品進出，毫不把關。
由於香蕉皮之驚，我對智利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直到在聖地牙哥的第二天晚上。
從舊市區最熱鬧的大街進入一條石磚路，七拐八彎，才到我們居住的旅館，旅館本身和周遭巷弄，具有濃厚的歐洲風情，是個鬧中取靜的典雅社區。在聖地牙哥的次日晚上，旅館外面突然搖滾樂聲大作，播音器強力放送，人聲嘈雜，於是和先生走出去看熱鬧。
原先不准車輛進入的社區，中心廣場搭起了一座舞台，除了樂隊、歌手，還有不同人士輪番上去演講。台下群眾擠得水洩不通，時而隨著歌唱起舞，時而應和台上聲嘶力竭的講員大聲叫好。很多群眾穿著同樣的衣服，高舉旗幟和牌子。看到這裡，不懂西班牙文的我們也明白怎麼回事，先生和我對望一眼，齊聲說道﹕「選舉造勢。」
選舉造勢的場子對台灣來的我們何其熟悉，幾乎忘了身處異鄉。一小時後，我們吃完晚餐回到造勢場子，被動員來的人群已離開，觀眾僅剩百人左右。台上的歌唱繼續進行，台下場地有了很大的空間讓聽眾舞動，我們在誘人起舞的節拍鼓動下，不由隨著樂聲，盡情扭動四肢跳起舞來。
跳著跳著，群眾看我們兩張東方面孔的眼神轉變了。早先造勢進行時，當地人冷漠狐疑地看著我們；現在，他們的臉上帶著濃郁的友善和笑意，人們對我們露齒微笑，有人過來邀請我對跳，有人上台索取唱碟轉送我們……在他們眼中，我們不再是長相和他們不同的異族，而是，和他們一樣會隨著搖滾樂手舞足蹈的兩個平凡人！
世界日報家園版 3/24/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