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中/安老師
「歌為心聲」，世上歌曲千千萬，為什麼那幾首你特別喜歡？只因哪幾首最能和你產生共鳴，震動你的心弦。一個時代的歌也一樣，可唱出一個時代的心聲。我經歷的台灣，從威權時代、到戒嚴、解嚴、到自由民主，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歌，反映那個時代的社會狀況。
喜歡唱歌，記得小時候自己一個人在家唱「杜鵑花」：「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杜鵑花開在小溪畔，多美麗啊~~~，像鄉村家的小姑娘…」唱完，忽然聽到鄰居王阿姨隔著竹籬笆說：「唱的真好聽！」意外的讚賞，讓我喜歡上了唱歌。
我們那個年代，眷村孩子都會唱：「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為國去打仗，當兵笑哈哈…」不只是唱，還要表演：「造飛機，造飛機，來到青草地。蹲下來，蹲下來，我做推進器…」一個蹲下，一個跳他背上，另兩個拉著他手臂，四個孩子造一架飛機，在收割完的稻田裡跑來跑去。純真的童年，在這些戰爭年代的歌聲裡度過。
初中漸漸懂事，唱的歌較有深度。我們唱黃自的「熱血歌」：「熱血滔滔，熱血滔滔，像江裡的浪，像海裡的濤，常在我心頭翻攪…」，奔放的旋律，有力的歌詞，唱的熱血沸騰。我們也唱「長城謠」、「白雲故鄉」、「松花江上」，這些歌都歌詞優美，旋律動人。那是老蔣總統要中共「還我河山」的年代，學校和社會的歌，都是懷念大陸美麗山河，思念離別親人，呼籲大家團結一致，反攻大陸去，這些愛國歌曲反映了威權時代的意識形態。
上大學的70年代，社會氣氛輕鬆了些，反共歌曲逐漸退色，校園歌曲開始流行。學校裡會寫兩筆的，作個詞，會哼兩句的，譜個曲。當時的「童年」：「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個夏天。操場邊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後來的「秋蟬」：「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綠葉催黃。誰道秋下一心愁，煙波林也意悠悠…」優雅的曲調，清新的歌詞，吸引許多年輕人的心。其他如：「橄欖樹」、「鄉間小路」、「外婆的澎湖灣」等，唱景物、唱愛情、唱幻想，唱出年青心聲。校園歌曲在學校操場，在野外營地傳唱。一把吉他，幾張歌譜，年輕人開始擺脫意識形態的束縛，在歌曲裡追求自己。
80年代，是歌曲百花齊放的年代，最令人矚目的是台灣本土歌曲的興起。當年隨老蔣赴台兩百萬軍民，佔台灣人口四分之一，是少數。小時候跟著大家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的大多數土生土長台灣青年長大了成熟了，他們不要反攻，要台灣本土歌曲。校園歌曲同一時期，蟄伏的本土歌曲破土而生。「望春風」：「獨夜無伴守燈下，清風對面吹。十七八歲未出嫁，看著少年家…」不論外省人本省人都喜歡唱。「雨夜花」：「雨夜花，雨夜花，受風雨，吹落地。無人看見，每日怨慼，花謝落土不再回。…」這首傳統的「宮」調歌曲，哀怨又淒清，表現女性愛情的渴望，是台語歌曲的經典。
最能感動我的台語歌「望你早歸」，第一次是在台大的一場學生演唱會聽到的，唱這首歌的是一位清秀的女學生。當時禮堂燈光全熄，只有聚光燈打在她身上：「每日思念你一人，沒得通相見。親像鴛鴦水鴨不時相隨，無疑會來拆分離…」清純的嗓音，寂靜中響徹禮堂。「那是黃昏月亮欲出來的時，加添阮心內悲哀，你要跟阮來離開彼一日，也是月要出來的時……」她唱的如泣如訴，幽怨悲傷。接著「阮只好來拜託月娘，替阮講給伊知，講阮每日悲傷流目屎，希望你早一日回來。」台下都聽的如醉如痴，歌聲結束，久久才爆出如雷掌聲。我喜歡這首歌描寫的景緻：遍地月光下，農村三合院裡，情竇初開的少女，對著冷清明月，玩弄著細長辮子，輕聲唱，唱出對初戀情人的思念。
其他台灣歌「補破網」、「西北雨」、「丟丟銅仔」、「搖嬰仔歌」有的活潑輕快，有的樸素細膩。小調歌曲的憂傷，熱愛鄉土的情境，表現出那時台灣社會的悲情。
80年代末期，台灣開放黨禁，成為多黨競爭的民主社會。台灣歌曲更加本土化和多元化。「高山青」、「那魯灣舞曲」唱原住民的豪放和熱情，唱的痛快淋漓。「採茶歌」、「天公落水」、「細妹按靚」「桃花過渡」輕快的客家歌曲，唱出台灣主要族群的客家風情。
社會的結構像金字塔，台灣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使金字塔扁平化。本應是歌詞寯永，曲調優美的歌曲才能長遠流傳。解嚴後，社會各階層的歌曲一時之間大量湧現，俚語、俗話，都能入詞譜曲，這些歌曲流傳某些階層，他們唱得過癮，聽慣優美歌聲的人卻難以適應。
這是多元化的必然結果。早在兩千多年前春秋戰國時期，「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兩種格調不同的歌，就曾涇渭分明，各有愛好者。當時楚國的文官宋玉對楚襄王說：「歌者為下里巴人，屬而和者數千人，為陽春白雪，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陽春白雪雖文雅，然曲高和寡，下里巴人雖俗氣，卻能接地氣。社會是由各階層組成的，各階層群眾喜歡唱自己的歌。期盼未來高雅與通俗能和諧和統一，創造出更進步的文化。
小時候，鄰居王阿姨的一聲讚，讓我一生與歌聲相伴。如今年過古稀，愛唱歌的心仍年輕。經常看書累了，歌一曲「春風春雨」抒發心境，或對著老妻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用歌聲討她歡心，自娛也娛人。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 12/09/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