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遙崤
一年四季都能戲水的海角樂園
在佛羅里達州最南端有一串珊瑚礁形成的島嶼，稱之為佛羅里達鑰匙(Florida Keys) 群島。島與島之間由公路和橋樑連接，從邁阿密南下約一百四十英里， 就會到達最後的一個島嶼－西匙嶼 (Key West)。
看過電影「南太平洋 (South Pacific)」的話，都不免會驚嘆於珊瑚礁水域的美麗。和熱帶雨林一樣，珊瑚礁生物的種類及生產量都冠於其他的生物帶。由於氣候適宜，一年四季西匙嶼都是戲水的天堂，尤其在冬天北方天寒地凍之時，一群群被當地人稱為「雪鳥」(Snow birds) 的遊客就光臨了這個海角樂園。
另類海戰 雞蛋蔬果齊飛
由於附近水域盛產龍蝦和海螺，土生的居民都自稱是「海螺共和國（Conch Republic）」的國民。當然美利堅聯邦決不容許國土分裂，於是每年四月底海螺共和國的海軍就由1988年自封為元帥的「封巴」率領帆船海狼號、西方聯盟號及阿不達號，向前來攻擊的海岸防衛隊艦隊展開防禦戰。以下是2001年曾經目睹的實戰記況：
4月27日星期五下午七時，海岸防衛隊的三艘艦艇一字排開，駛向早已嚴陣以待的海螺共和國的艦隊。聯邦軍喊話美國國土決不容許分裂，共和國的軍隊則宣讀一份宣言，重申獨立乃全體人民的一致願望，限令侵略者在五分鐘內撤退。至此談判破裂，聯邦艦隊正式開火 (其實是開水龍)。十數條水喉密集地射向共和國的艦隊的女兵 (共和國開風氣之先，水兵全由女子擔任，封巴元帥有言女兵比較勇敢)。女兵立即還擊，彈藥包括麵包、去殼的熟雞蛋、罐頭甜菜和熟桃子等。一時「蛋黃與蔬果齊飛，海水共長天一色」。數百名觀眾站在碼頭上為雙方助陣吶喊。
一場鏖戰下來，不但交戰雙方的軍士個個不是全身濕透，就是菜蔬滿面，連許多觀戰的「無辜者」也都滿目瘡痍。十分鐘後，三位裁判官一致裁決美利堅聯邦侵略軍敗陣，領軍的魯道夫上校於是下令防衛隊艦隊撤退轉進。在觀眾大聲的歡呼下，封巴元帥正式宣佈海螺共和國的自主權保持完整。等到2002年「兩國」再一較雌雄。
戰勝之後自然不能沒有慶功宴。晚上九時，大宴在共和國的海灣碼頭舉行 (費用自理)。賓客包括交戰雙方的軍士，特別來賓如影星狄瓦多、觀眾和任何前來參加的人。狂歡會直到午夜才散局，大家一起高呼明年見，可以預料明年之戰必定更會精彩萬分。
海上活動多 刺激又有趣
西匙嶼北邊有個島上是美國海軍飛行隊的基地，駐有許多戰鬥轟炸機，主要是用以監視古巴的動靜。自從蘇聯解體以後，核武競賽終止，對人類和平的展望善莫大焉。可是城門失火，總會殃及一些池魚。隨之美國核武發展的經費也大筆縮減，接著就是在能源部國家實驗所的工作人員大幅裁員，年資不深的我也拿到一份遣散書，幾個月後沒想到會成為這座基地的工程師。
住在海螺共和國的人要是不放船釣魚蝦，直如空入寶山，所以我也買了一條船，閒暇時到海上去逍遙一番。珊瑚礁的特色是洞窟極多，加上一種特有植物 Mangrove 傘狀的根部成叢地長在淺海裡，極方便魚蝦幼苗們躲藏和覓食，所以海產量冠於任何其他水域。民以食為天，魚兒們也不例外，放船到離岸不遠的水域或到五哩外大西洋礁石群，一放下釣竿就一定會有大小不等的魚兒上鈎，釣魚釣得如此不費吹灰之力，也是生平所僅遇！
比釣魚更刺激的是射魚，出海半哩左右就有許多的 Mangrove 樹叢，潛水下去絕對有一群群的魚在眼前飄浮。拿支魚槍瞄準、一射可不就是「魚到擒來」？國父孫中山提倡「知難行易」，可是對一些需要經驗的行業恐怕還是「知易行難」來得貼切些。射魚沒啥理論基礎，可是真的行動起來倒是十發九不中。還有魚不夠尺寸也千萬不能捉，否則一條可罰款百元以上。在水中分辨魚兒夠不夠尺寸，可不是簡單的事。好在射魚對我只不過是消遣，意即老美所謂的 sports，真要靠這行吃飯，恐怕十天半月都沒有米下鍋了。
熱帶魚五彩繽紛，潛水觀游魚，其中之樂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體會。普通人只要會游泳，戴上蛙鏡和呼吸筒 (snorkel) 即可以和魚蝦們為伍。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我相信魚兒們游來游去真是快樂，大概只有被大魚一口咬住吞下去時才不樂而已。如果要看大魚，就得戴上氧氣筒、潛水二三十呎。朋友們告訴我那種樂趣比蛙鏡的「淺泳」不知要高上多少倍。可是潛深水一定要參加課程、考試及格才能拿到執照 (美國是執照國度，否則動輒得咎，蓋老警執法極嚴，罰款太重也)，只好等以後再體驗了。
盛產龍蝦 捕撈得靠功夫
鑰匙群島最出名的海產恐怕非龍蝦莫屬了。每年七月底龍蝦季開始 (規定有兩天大捕期)，成百上千的人立即湧向西匙嶼。捉龍蝦的理論甚淺，潛水看到洞穴中的龍蝦鬚擺動，把網子放在它的正前方，拿根細棍子在它的屁股後面一撥，龍蝦就會跳進網裡，只要夠尺寸 (從雙眼間到第一節蝦殼足三寸長) 就是晚餐上的佳餚。出一趟海抓個半打 (法律規定每人每天只能捉六隻) 易如順手牽羊。不過，老實說這玩藝也屬於知易行難，經驗不老到，空手而回也是常事。
天氣轉涼時潛水太冷，轉而到岸邊捉螃蟹、抓活蝦。晚上天黑後不久，帶支手電筒在水邊一照，就可看到兩個蝦眼反射的小紅點，用網子一撈就是一隻兩三寸長的蝦子。運氣好時一網下去五、六隻，一個鐘頭下來撈得一、兩百隻蹦蹦跳跳的活蝦回家不是難事。捉螃蟹則另有一套功夫，以前在佛大唸書時，常跟同學們去海邊，用繩子拴一個雞脖子丟入水中，慢慢拖回來，總有一兩隻藍蟹 (blue crab) 鉗住雞脖子不放，用網子一撈就可。沒想到海螺共和國的螃蟹們在淺水塘中一望即是，連雞脖子的小錢都不用花，捉個十七、八隻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回家用大蒸籠一蒸，調些醬料，再拿一杯啤酒、和朋友們天南地北胡吹一氣。
「元曲四大家」之一的馬致遠在《夜行船．秋思》中說得好：「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人生有限杯，幾個登高節？」沒想到這樣的境界，居然無意中在這天涯海角的西匙嶼得到，大樂！
馬致遠又說： 「蛩吟一覺才寧貼，雞鳴萬事無休歇，爭名利何年是徹？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鬧攘攘蠅爭血。」轉眼望去，世間人們你爭我奪， 拼得頭破血流，罵得七竅生煙。行文至此，乃填詞一闕以記幽思：
調寄《菩薩蠻》：「閒休弄舟大西洋，天光水色共一堂，游魚船頭望，相煎何急狂？世人多痴貪，無事急急忙，安知明朝日，催我更衣裳？」
遊酒吧、紀念館 朝聖海明威
西匙嶼雖然是個彈丸小島，可是人文出奇的萃集，在賽明頓街上有一棟兩層的樓房，是大文豪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和他第二任妻子波淋住過的屋子，現在改為海明威紀念館供遊客們參觀憑弔。西匙嶼給了海明威靈感，寫出《戰地鐘聲》等不朽名著。海明威也帶給了西匙嶼聲名與財富。每年七月海明威生日時，一項大規模的慶典活動就會吸引大批遊客來參加。1999年恰好是他的百年冥誕，因此活動更比往年加倍地熱烈。從7月21日起整整一星期，每天都有不同的節目，除了傳統的散文比賽以外，其中較為有趣的是誰最像「爸爸」競賽 (Look-Alike Contest，海螺共和國的國民暱稱海明威為Papa)。參加的人們都留了一把大鬍子、加上一個啤酒肚皮。經過初選、複選淘汰，決選在海明威以前最喜歡光顧的酒吧「懶散喬」(Sloppy Joe) 舉行。優勝者除了獎品、獎金以及玉照刊登在報上以外，還有「懶散喬」一年的免費啤酒供應。我的一位同事曾興致勃勃地在三個月前就開始留鬍鬚，後來雖然落選，也獲得了一件印有文豪肖像的T恤做紀念。
在這段期間去海明威紀念館參觀的人數倍於平日，當地扶輪社借此機會設攤販賣啤酒和飲料，我是會員之一，也分配到沽酒的工作。大文豪生前嗜酒如命，在他的故居賣啤酒，不禁感染到一份不尋常的親切感。似乎看到了他一杯在手、文思泉湧下，打字機鍵飛舞的情況。
節日的高潮是星期六的釣馬林魚比賽。海明威生前酷愛釣魚和狩獵，西匙嶼蕞爾小島 (四哩長、二哩寬) 當然無獵可狩，所以用釣魚比賽來紀念大師實為允當。當年海明威所寫的《老人與海》主角就是馬林魚。可惜釣這種大魚需要高度的技術和設備，並非一般小老百姓所能做到的。節日的最後一天當然以放映文豪小說改編的電影作句點，今年的電影是「殺手」(The killers)，好像並不太著名。
還值得一提的是在海螺共和國這個小地方，另外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田納西‧威廉從1949年起到1983年去世為止都住在此地，這裡唯一的社區大學旁邊的劇院就是以他為名。不過此公的盛名並未引起足夠的商機，不像海明威節日一場慶典下來，真正穫利的還是「向錢看」的商人們。大概在美國這個商業社會，這才是一切活動的原動力吧。
九月 哈雷摩托車大集會
九月份海螺共和國有兩件大事，一是「哈雷摩托車」大集會，再是「女人香」大放幽明。
從許多電影裡看到一幫身著皮夾克、牛仔褲、滿面于思，看起來很兇惡的人們騎著摩托車呼嘯而過，不小心看他們一眼就有惹禍上身的可能。想像中這些摩托騎士都是些遊手好閒、無事生非之輩；事實上大謬不然，由於美國常年經濟景氣，上班族如醫生、律師、會計師、工程師，每每袋有餘銀，買輛摩托車玩玩的大有人在。每年此時，就有成百上千的哈雷騎士南下到西匙嶼度假一兩週。此地的扶輪社主辦這項活動，以利共和國的慈善事業。辦法是騎士們從到達鑰匙 (Florida Keys) 群島後，在指定的四站每站買一張撲克牌，到了西匙嶼買取最後一張，然後看五張撲克牌的大小來得獎，頭獎是哈雷摩托車一輛。因此這項活動不但給海螺共和國平添數千名遊客，也為慈善義舉增加了不少銀兩。
俗語說有利即有弊，哈雷機車騎起來當然非常拉風，可是聲音之大，也是名副其實像打雷一樣。不少共和國的居民不堪其擾，不止一次向市議會反映。剛好去年當選的新市長兼議員是環保派，於是發動草根力量，在市議會中通過了動議，要絕對取締噪音。這一來激怒了主辦人士，宣佈取消贊助這項活動。九月份是共和國旅遊的淡季，像夏威夷一樣，居民有多數靠旅遊業維生。 活動一取消，對當地的經濟大有影響。好在雖然雙方僵持不下，哈雷騎士們仍然按時報到，人數似乎也未減少，帶來的噪音也被居民容忍下去 (又是向錢看也)。只是贊助活動的扶輪社少了一大筆撲克善款，虧了需要幫助的小百姓而已。
五千女同志 歡慶「人權」
另外一項有趣的活動是「女同志」大聚會。九月中的一星期中全國各地 (也有不少國際同志) 約五千名女同志們會在海螺共和國歡聚，慶祝她們的「人權」得到發揚。一時到處都見到成雙成對的女人們攜手搭背、遊蕩街頭，不時也出現一些親熱的「香豔」鏡頭。好在西匙嶼容忍同志們的出名度不亞於舊金山，居民們早已見怪不怪了。當然最後仍然是商人得利，這個定律在美國所有的觀光地區皆準也。
十月底的萬聖鬼節是美國小朋友討糖果的日子，可是在海螺共和國卻是一年裡最大的「成人」節日，成千上萬的人們從各地殺來，目的是參加瘋狂大派對 (Party) 。
在社會中人們受到道德和法律的約束，循規蹈矩久了心裡總要找個機會解放一下。美國大學裡的裸奔，就是一種反抗約束的方式。 一年一度西匙嶼的萬聖節大遊行，也是給了人們相同的機會。遊行照例是在十月底最後一天舉行。從一星期前開始人們就奇裝異服地在街上展示他 (她) 們的胴體。共和國的法律規定，奇裝可以、異服也行，但不能露點，不過假如用油漆蓋住的話也就馬馬虎虎過關了。因此人體彩繪店生意興隆，不光是年輕人喜歡這個調調，許多中年男女也都趨之若鶩，抓住這一年難得的機會暴露一番。
遊行當天下午瘋狂大派對開始，一大群男女老幼穿上各式各樣的服飾和面具，掛著大串小串的珠子在共和國的商業主區「都澳街」上載歌載舞。整條兩哩長的街上都是瘋狂的人們，維持秩序的警察雖多，對這些遊客只要沒有大問題，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放一馬算了。所有的餐飲業自然大發利市，尤其是二樓有陽台的酒吧餐館更是奇貨可居，我認得的一個老中開的酒吧餐館，他二樓陽台一天的租金居然高達美金一萬元以上！
晚上七時遊行正式開鑼，各式的花車慢慢地沿著街道行進。花車上的人大把大把地把串珠撒向人群，引起一陣陣的搶奪。喧嘩聲像細菌一樣地散播到整個島嶼。一條短短兩哩的街道居然擠進了七、八萬人，可以想見人們瘋狂忘我的程度。我仍然在扶輪社擺設的啤酒攤上沽酒 (一天的淨利高達七、八千元，大大地充實了慈善基金的錢櫃) 。又笑又跳的人們閃出人群，停下來買杯啤酒或飲料，立刻又被流沙似的人海淹沒。愛暴露的年輕女子 (中年人也不少) 則光著上身，用串珠或油彩「遮住」兩點，偶爾掀開一下，讓附近的人一飽眼福。尤有甚者還會掀起裙子露一下光。佛洛依德的心理學認為，人類的性慾望常常受抑制，大概在這個時候，人們心裡反抗壓抑感的衝動才得到高度的解放吧！
世界周刊 2/2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