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一場橫空出世的瘟疫導致人們長期居家隔離,竟然讓吾家二老隱於都會,也能體會到梭羅幽居湖濱的意趣。

我向來喜歡每天變換著路線在住家附近散步,但疫情前老公總是以各種藉口推託同行,我們只好開車到健身房運動和游泳。新冠疫情關閉健身房後,老公無可奈何地隨著我出門散步。初始勉為其難,走上二十分鐘就嚷著要回家。漸漸地,他的腿力增強,時間不斷延長,現在走上一小時也不覺疲倦。愛上散步的重要因素,是他了解到遊走不同路線皆能賞心悅目,比在封閉的室內健身更趣味盎然。除了瀏覽各家的房屋與庭院,我們也愛站在橋上,俯看暴雨後湍急奔騰的溪流。然而,我們最愛的散步路線,當屬來回走上一小時,去到歌本湖邊。

歌本湖袖珍玲瓏,繞行一圈才十分鐘,然景色幽碧清婉。沿湖小徑老樹婆娑,細草芳翠。春天,明黃的鳶尾花臨水照豔;夏日,青白交錯的花葉蘆竹明媚奪目;秋深時節,米色芒草搖曳,變色的林葉則綻放成一片火樹金花。隨著季節嬗遞變換的湖景裡,矗立一隅的朱紅色亭子和翻湧著水晶珠粒的湖中噴泉,永遠是視覺焦點。歌本湖是一幅清雅的圖畫,啊!不只一幅,倒映在水中的,還有另一幅構圖相同,可筆觸較為朦朧、意境更為仙靈的景繪。

小湖吸引人,也招來各種禽鳥,平添欣榮生氣。

今年乍然春暖之日,我們去到湖邊,驚喜見到六隻身軀嬌小,毛色淺褐帶黃的雛雁,搖搖擺擺地跟著兩隻大雁。臨湖小徑邊,一只粗糙的鳥巢躺在地上,內有兩枚未能孵出而遭母雁放棄的蛋。我很驚訝母雁居然不畏人來人往,大剌剌地在人們腳邊築巢孵卵。大雁夫婦領著剛出生的寶寶,時而漫步草地啄食,時而下水游弋,甚至眠於小徑上,從未把人放在眼裡。

隨後數月,到湖邊觀看雛雁身軀變化,成為我們散步最興奮的期盼。牠們長大長高,毛色趨暗,外觀逐漸與父母一致。終於有一天去到湖畔,不見一隻雁兒,我們知道,雛雁已能展翅高飛,和父母遷徙到水草更為豐美之地去了。

小湖的另一位常客,是獨來獨往的蒼鷺(heron)。暗灰色的羽毛雖比不上白鶴仙風道骨,冷漠淡定注視著湖面,無視人們打量拍照,也有一種酷勁。幾隻掩藏在高樹濃蔭間的貓頭鷹,出沒無常,人們要窺視到牠們渾圓可愛的大眼睛,可就要靠運氣啦。

年輕時讀《湖濱散記》,總覺得梭羅所行過於孤標傲世,常人難及。疫情困坐家中的兩年多裡,我恍悟到隱居湖邊其實只是一種心理狀態,未必要到湖畔林中親手打造一座小木屋;縱使住在車流熙攘的大都會,只要不時親近自然,降低物質需求,掙脫名韁利鎖,「心遠地自偏」,處處都可以是華爾騰湖。梭羅反對文明過度發展,務求節約消費,素樸度日,更是當代人們應有的環保意識。

或許可以這麼說,每個人心中都嚮往著一泓湖水,它可以叫華爾騰湖或歌本湖……每一泓湖水無論面積大小,都是人心的隱喻,是朱熹所說的「半畝方塘一鑑開」,邀得「天光雲影共徘徊」,達到與大自然渾然合一的境界。

生活簡約並不需要犧牲與友談心之樂。梭羅獨居湖畔的兩年中,經常去康柯特鎮上拜訪朋友,有時一周數回。幾名村夫村婦不時到小木屋和他閒聊,狹窄空間裡總擺放著三張椅子,等待朋友上門,他自言相當享受與友人相處的時光。我們常常從歌本湖散步回來,上網聆聽各種雲端文藝講座,或和親朋好友們互相問候。可見高科技並非一無是處,亦可讓現代都會人過上梭羅「獨而不孤」的隱士生活,是我們享受湖濱意趣外,疫情中體會到的另一種小確幸。

【世界日報】(副刊) 10/5/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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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濱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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