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心

  这条路,离我家不远,就在洛城靠北,355大道的西边。之所以常来,是因为路口有个较大的超市,这几年由原来的洋店变为华人经营,买东西方便了许多。路的南边毗邻蒙哥马利学院,顺路往里是一片不大的住宅区,闹中取静,景色清幽。路两边从头至尾种满了八重樱,春天裡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叫“学院公园路”(College  Parkway)倒是名副其实。

清明过去不久,四月中正是新叶绽出,樱花开放的时候,于是今天专程去了那裡。果然,树上粉红漫洒花朵参差,不说“怒放”也已是盛开了。花树后草地、灌木和树林一片崭新的嫩碧,细细的叶片还能让人想起“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句子来。我们这裡,绿叶要五月才能织起密密的浓荫呢。

路边的八重樱很有些年头了,显然养护得极好。水桶粗的树干苍老却干净清爽,连“皱纹”与“老人斑”都笔触鲜明像刚刚完成的油画。停好车,漫步走上窄窄的水泥人行道,眼前樱花在一片翠绿的衬托下更加色彩明媚。空气裡透出微微的清香——是花、是叶、是草、是泥土、是春风、是意念中不知什么的萌动。路上一片静谧,人迹渺然,除了偶尔开过几辆车,只有几声啾啾的鸟叫。天空有些灰暗,走不多远,悄悄的,细雨潸然而下,雨裡的樱花似乎更多了一种气韵。

我一直以为,樱花是一种温婉宁静的花木,有它独特的气质与魅力。初春,一、两株樱花突然开放,在尚未苏醒的苍凉裡如新云出岫,令人眼目一亮,心头顿时惊喜。细看去,或粉或白的单瓣小花成团成簇,没有绿叶的衬托,自己静静地开得毫不张扬。于是蓦地,一股温馨流入心底,像看见了久违的朋友!华盛顿是全美著名的赏樱胜地,潮汐湖畔的樱花林、热热闹闹的樱花节游行,每年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游人。那云蒸霞蔚般的繁花虽然开得热烈,也并没有丝毫的张狂,倒是如亲切的主人般绽开笑脸,还不时拍拍游人的肩头,撒下点点花雨。只可惜,去年和今年都被新冠疫情干扰,少了去访问的朋友。

八重樱应该算是樱花裡最特别的了,重瓣和浓艳的色彩跟其它品种都不相同,开花的时间也稍晚些天。盛开的八重樱花朵累累,浓密艳丽却依然一树静美。仰面站到树下,铺天盖地、深深浅浅的粉红仿佛要把你包裹起来,不是张牙舞爪的“扑”,只是温润柔软的“抱”,锯齿形的花瓣边缘都像露出标准笑容的“八颗牙”,不由得你不心动神摇。也许是它太美太浓艳吧,一般社区或公园都只栽那么一两株作为点缀,反正我从未见过成片的八重樱,用作林荫道树的也只此一条。

我记得,前面拐进去右边的一所房子裡,曾经住着我一位年轻的朋友,一个才华横溢的专业报人。那年他从纽约来华府,办了一份周报,集采、编、发行于一身。我们常在采访时相遇,也在一些活动中有过很好的合作。后来他回国了,仍与我有断断续续的联系,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也常读到他的时评和经济方面的文章。他若回美国,有时也会跟我通个电话或吃顿饭。可是就在上月,突然传来他英年早逝的消息!其实,去年到今年,华府还有两位很熟悉的朋友也因癌症不治而去,一位是某日报驻华府记者,另一位是本地一家报纸的美女老板。他们,都是在新闻路上辛苦跋涉的朋友啊……

丝丝细雨无声地飘落,我慢慢走着,停步,眼前垂下一球粉嫩的八重樱,全开的、半开的、含苞欲放的,姿态盎然每一朵都不相同。伸手轻轻抚上花瓣,微凉,软润,柔韧的质感传递着生命的信息。相比于人类的寿命,樱花的生命真的很短暂,七、八天,十来天就会凋谢,它们的一天就等于是我们的十年啊!花开花谢,寂静无声,明年花还会开,却不是这一朵了。

潇潇飘洒的春雨,静静开放的樱花,你们也为我早逝的朋友们惋惜,为无数浪迹天涯却壮志未酬的人嗟叹吗?是啊,此情此景,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难好难。相对于无垠的宇宙,无尽的时空,苏东坡写《赤壁赋》早已悟到人类的渺小,生命若瞬间。我们千年后的现代人,有什么道理不坦然面对前路,脚步从容呢。世间万物不都像花开一样吗,虽然柔弱,虽然短暂,毕竟都有过生命的绚烂,既留芳又何必悲伤遗憾呢。         

《世界副刊》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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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樱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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