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屏
從小就認識茹兄。我倆都是在新界鄉下長大，他住洪水橋，我住屏山，車程不到十分鐘。他的一位親戚是我們鄰居，所以經常來探訪，他唸蒙養小學，我唸商會小學。每周末我都要坐巴士到城裡去看父親，而茹兄則逢年過節，都奉母命送禮物到香港筲箕灣舅父家。
1962年的年初三，天氣晴朗。茹兄例行要帶禮物到舅父家拜年，這次卻多了一隻雞。他知道我也要進城，由於要帶的禮物多，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先去他舅父家，路上有個照應。我平常很少有機會坐渡輪到香港本島，也樂得去見識見識。
為了避免乘客擁擠，我們選擇坐26號巴士，經石崗上大帽山的路線。我個子比較小，自認無縛雞之力，寧願替他拿其他禮物，那隻活蹦亂跳的母雞，就由他自己負責。當巴士在山路上誇張地轉來轉去之際，母雞在手提紙袋中咯咯亂叫，引得不少車友側目。我忙用塑膠袋套著雞頭以減低音量，也防牠突圍而出。
總算順利到達九龍北河街口站，熱鬧的市集有各種誘人的小吃，我們坐上麵攤的小板凳，各自叫了一碗麵餅煮的麵，加兩條青菜，分享一碟滷水魚蛋豬皮蘿蔔。母雞從紙袋裡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 餐後，我們走到油麻地碼頭上船。
看著美麗的維多利亞港，右邊是神祕的昂船洲，左面聳立著尖沙咀碼頭的鐘樓。前方太平山頂飄著一片白雲，海風迎面吹來，伴著母雞低沉的咯咯聲，我享受著愉快的旅程……，接著突然感受到船靠岸的震動，讓我收拾起思緒。
下船走出碼頭，穿過皇后像廣場到德輔道，乘搭往筲箕灣方向的電車。人不多，我們在上層找到了座位，電車慢慢地開著，叮！叮！的鈴聲頗為悅耳。沿途欣賞街景，有高級服裝店、洋行、匯豐銀行前的銅獅子、大丸百貨公司。穿著皮草的摩登女郎，西裝革履的洋行職員，及載著外國遊客的黃包車。鄉下仔入城，見到樣樣都新鮮。母雞也很合作，躲在手提紙袋內默不作聲。
電車慢慢地開，繁華的景色漸漸褪去，過了太古船塢，該準備下車啦。當我們走下狹窄的階梯時，母雞在紙袋內掙扎，突然破袋而出，並在下層乘客間半飛半跳，咯咯亂叫，伴隨著摩登仕女的尖叫聲、兒童的笑聲及乘客們錯愕的表情。司機平靜地說：「細路（小哥），攪乜（搞什麼）飛機呀？到站啦，仲（還）走雞？」電車剛好到站，我守在閘口，茹兄連滾帶爬地在走道及座位間捉雞，幸好有一位阿叔見義勇為，一把抓著雞腿，塞在茹兄懷裡。我們狼狽下車，我驀然回首，觸碰到一位摩登美女驚慌的眼神，她秀髮上插著一根雞毛。
由於手提紙袋已經破損，茹兄只能緊緊地抱著呱呱叫的母雞，在好奇的人群中左右突圍，終於抵達舅父家，完成了這趟艱苦的任務。我也護駕有功，他舅父帶我們到樓下茶餐廳，享受了一餐豐富的下午茶，我叫了一杯檸樂及西多士。與茹兄分手後，我再乘電車，轉渡輪，迎著落日，到九龍向父親報到，一路平安無事。
雖然世事多變，終是有緣。七年後又與茹兄在台灣念大學時相遇，並同居一室。往事如昨，有感而記之。
世界日報香港副刊〈太平山下〉2/15/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