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旅程剛展開，土耳其導遊就告訴我們﹕「世界上只有兩個國家真正懂得製作地毯，就是土耳其和伊朗，亦即古代的波斯。每當有人跟我提到中國、印度等國的地毯如何好，我就感到被冒犯了，那些人根本不明白織地毯是怎麼回事。」哇！好大的脾氣。
顯然，他是為了幾日之後的參觀地毯廠先為大家做心理建設。那天，一團人進入地毯廠，由廠方示範如何將鵪鶉蛋般的繭球抽成絲線，再觀看女工們如何依循設計圖編織出地毯。之後，大夥在展示廳坐下，啜著廠方奉上的各式土耳其飲料，那廂廠方則忙得虎虎生風，四五位壯漢將一捲捲地毯攤開，質料包括蠶絲、羊毛和棉花，圖樣則清雅、繁艷、古典、時尚紛呈。同一張地毯，轉個方向即呈現不同的色彩，或明亮，或沉鬱，看得大家眼花撩亂；廠方更鼓勵大家光腳上去體驗不同的觸感。經理表示，該廠地毯全係手工織造，成本不菲，但有政府補助，價格非常划算，免費運送…
解說完畢，後側兩扇大門打開，走出一列銷售員，像柵欄解開後奔出來的獵犬，盯準了獵物撲上去，沒有一位團員能夠倖免。他們眼神殷切，態度積極，滔滔不絕推銷各式地毯，這可為難了團員們。
十八人中只有一對年輕夫婦與一對剛空巢的中年夫妻，其餘全是退休的銀髮族，正準備出清家中滿坑滿谷的雜物，好換到較小的房屋或養老院去，誰會有興趣買一張數千美元的沉重地毯呢？
幾十年前，我家買了兩張絲織地毯，只有請客時才鋪展出來接客，平常則捲起放在一旁。如今甚少在家宴客，這兩張地毯遂難有見光之日，怎會再搬一件價昂的「廢物」回去呢？只好抱歉地告訴鍥而不捨尾隨在後的銷售員吾家狀況，希望不要浪費他的時間。
團中一對菲律賓夫婦似乎動了心，和銷售員認真地討價還價，最後還是沒買，理由是﹕「本來想買了送給住在洛杉磯的女兒，但她很挑剔，曾經將我們送給她的昂貴禮物束諸高閣，想想還是算了。」的確是現代父母經常遇到的窘事。
結果整團沒有一人購買地毯，對他們推銷的珠寶也懶得一顧。走出地毯廠，大家都對廠方，尤其是那些枉費唇舌的推銷員，不無歉意。近年參加的旅遊團，有錢有閒的銀髮族總佔多數，可我輩對購買裝飾性物品皆興趣缺缺。後來在瓷器廠，團員們對繪飾細膩高雅的土耳其瓷盤嘖嘖讚賞之餘，也無心帶一只回去。
可到了土耳其的另一名產皮革廠，看過一場服裝秀後，幾位女團員們對質料輕軟可以捲成小團的皮夾克動心了。
G的先生對太太說﹕「不是說家裡東西太多不要再買了嗎？」「可是我真喜歡這件皮衣的帥勁耶。」先生回說﹕「二十年前我會鼓勵你買，現在買又能穿多久呢？」在一旁聽到他們的對話，我不由雞婆起來說句公道話﹕「不，G才六十多歲，還有二、三十年可以穿。再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就要花些錢在自己身上，看到喜歡的東西，幾百元而已，何不買下開心一番？」
這就是銀髮族的購物哲學—-買自己認為划算的心愛之物，不正合孔老夫子所言﹕「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世界日報】（家園版） 12/16/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