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玲瑤
念書時升學競爭劇烈，父母要孩子好好讀書，不必浪費時間學做菜。閨密中蘭蘭是第一個結婚的，她從來沒覺得做菜會有什麼困難。她是個學霸，想像做菜就像做化學實驗一樣，不過照著食譜操練，何難之有？度完蜜月回到自己小家，「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蘭蘭向先生宣布說要開始她的煮婦生涯，然後把廚房門關起來，不准打擾，等她捧出大菜來。先生餓著肚子期待，廚房裡兩小時乒乒乓乓，加上陣陣油煙，最後聞到的香味竟然是泡麵。廚房門打開了，太太宣布：「幾樣菜都煮壞了，但我白開水燒得一絕，生力麵處於不敗之地，今天就吃這一味。」
也許蘭蘭的觀念不對，不喜歡為吃花太多時間，所以往後的日子還是屢出狀況。她煮白菜豬肉餃，會變成麵疙瘩湯；做大滷麵被評說像一碗鼻涕。情況許久都沒有改善。她自己偷偷發現：「菜無油，飯無味，天天就是一個味。飯一樣，菜不換，每天就是那幾樣。」暗暗自嘲：「做飯是認真的，難吃是天生的。」有一次夫妻倆不知道談到什麼，蘭蘭突然問先生：「你愛我嗎？」先生不加思索地回答：「我吃了二十年這些驚奇的菜，如果這不是愛，那是什麼？」讓人想起電影《屋頂上的提琴手》音樂劇裡的對白。
出國後蘭蘭總算有了藉口，因食材取得不易，味道不對可以歸罪於「橘越淮而為枳」。偏偏美國流行Potluck聚會，這種聚會要每人帶一樣菜，有著「五方雜土，八方人文薈萃」的精神。許多異鄉生活就是靠這些舌尖上的美味，朋友間的情誼興致串聯起來的。她第一次披掛上陣親自下廚做potluck，是參加老公的校友會。為了使先生臉面有光，接通知就不斷計畫，一試再試，連續三十天晚上都要先生吃實驗品。「你嘗嘗看，如果好吃，校友會就帶這樣菜。」參加前他已經被強迫吃了二十五道不成功的菜，其中十四道是用同樣材料弄出來的。此時他才真正體會到那句名言：「不幸的婚姻各有其不同的故事」——原來成功好吃的菜都一樣，而不好吃的菜每次都有不同失敗的理由。
不會做菜的太太本沒有說話的餘地，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美德，但蘭蘭如今能正面看待，宣稱有個不會做菜的太太其實好處多多。例如孩子比較懂得與人「分享」食物的美德，把媽媽做的午餐給同學吃；而當別人抱怨學校伙食太差，他卻吃得津津有味。先生不會因為急著回家吃太太的菜而開快車出事。請客時更是功德無量，能助人下決心「節食」，一個個發誓從今晚起就開始減肥，不必等到吃完這餐再說。加上食物不夠吸引人時，大家更能專心聊天，聊得更開心，女主人再有意無意說什麼「人不是為吃而活，而是為活而吃」的道理，說得每個人胃口不敢太好，也算心理建設的另一種效果。蘭蘭還會宣稱，今晚所有的食物都是健康食品，所謂「健康」的東西都不好吃，此時大家都相信吃下這麼不好吃的東西能長命百歲，於是皆大歡喜，賓主盡歡。
世界副刊（幽默過日子）2021-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