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玲瑤
有一次從美國回台灣,陪要在那兒置產的朋友看房子。經紀人帶我們到花園新城社區一間不錯的老房子,是剛去世的郭姓作家所擁有的。客廳三面牆都是書架,藏書非常壯觀。書架上貼著一張很醒目的字條:「書不外借,免開尊口」。可能是向他借書的人太多,讓他招架不住。據說他還寫過一篇文章,叫〈借書不還,天打雷劈〉,要借書者對天歃血立誓。他說文人最傷心之事,莫過於書被借走如石沉大海,需要時呼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
讀書人愛書如命,古今皆然,有人潔癖到先沐浴更衣焚香洗手再翻書。這種人肯借你錢,未必肯借你書。他們將書視為「寵姬」,藏書是後宮三千寵愛,借別的可以商量,借書萬萬不可。康熙皇帝說,兩樣東西從不借人,一個是嬪妃,一是讀過的書。有人且把醜話貼在書架上:「老婆不借,書不借」,先堵住借書人尊口。有人用溫馨提醒:「不開口借書是一種禮貌」,這與小氣無關,是種心情的煎熬。作家三毛也堅決不借書的態度:「我的書和牙刷都不出借。」
天一閣是中國最古老的私家藏書樓,也貼著:「書不出閣,香溢四海」。杜暹是唐朝宰相,家中藏書萬卷,書後都親自題字,他說每本書都用他微薄薪水買來的,親自校對,子孫讀後可懂得聖賢之道,如果賣了或借人都 是不孝。但是也聽過一位美國藏書家說:「只有傻瓜才會借書給別人!」指著偌大的書房說:「這裡所有的書,全是我從那些傻瓜那裡一一借來的。」
有人絕不借書給人,但有人就是喜歡向人借書。清朝詩人袁枚有此癖好,他說借的書讀得快、讀得認真。民國才子錢鍾書也是如此,他有過目不忘的特異功能,用借書督促看書。更有人借書時搬出各種藉口:「擺著還不是擺著,我借來進德修業,以便救國救民。」幽默作家馬克吐溫說過他借書的經驗,他曾向鄰居借一本書,鄰居說:「我的書不外借,只准在我家讀。」幾天後這鄰居來借割草機,馬克吐溫也說:「我家割草機,只能在我的草地上用。」
借出去的書,如潑出去的水,要人還書萬般難,猶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催,自己生悶氣;催了,別人生氣。客氣的人會說回家找找看,不客氣的人則咬牙切齒地否認,還說:「不就一本書嗎,有什麼了不起?」還書遙遙無期,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一拖已過數年。有時候是一套書中的一本,從此殘缺不全,只能自認倒楣。
古代書籍刻印不易,印數不多,尤其是買不起書的窮書生,讀書靠借。如今公立圖書館遍地開花,鼓勵讀者終身學習、探索世界不斷創新。借書借影片都不難,但是有一定的期限,而總是有人不按時歸還。舊金山圖書館於2017年有一場免逾期罰款的還書活動,竟然找回了七十餘萬件逾期館藏,有的竟逾期長達一百年!而以誠實出名的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他向紐約圖書館借書也沒有按時歸還,逾期了兩百二十一年之久。
【世界日報】副刊 (幽默過日子)專欄 2022-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