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我經常去離家十來分鐘的國家公園健行，有些朋友甚至每週六一大早固定前往報到，你必定以為我們住在遠離都會的荒郊野外。不，我們定居於美國首都華府的郊區。
大華府地區的居民非常幸運，除了有史密松寧系統的十多座博物館和一座動物園，長年免費開放，還有由波多馬克 (Potomac) 河斷層落差形成的兩座大瀑布國家公園，分別坐落於華府郊區的維吉尼亞州和馬里蘭州。
波多馬克河發源於西維吉尼亞州的波多馬克高地，流經維吉尼亞、馬里蘭和華盛頓特區，長達405哩，最後注入馬州東部的契斯比克灣(Chesapeake Bay)，由此奔向大西洋。
波多馬克河即將進入華盛頓特區的一段，面臨數道斷層，形成桀傲奇絕的美德峽谷(Mather Gorge)。河道中間亂石縱橫交錯，企圖組成摒擋防線，激得河水暴怒，率領千軍萬馬呼嘯突圍，浩浩蕩蕩沛然莫之能禦。維、馬兩州的觀景台上，終年不乏膽顫心驚的觀者。暴雨之後，瀑布尤其飽滿湍急，浪花噴飛如霧。
馬里蘭這邊的大瀑布，歸屬國立契斯比克與俄亥俄運河歷史公園(Chesapeake and Ohio Canal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管轄。除了觀賞大瀑布，公園內還有一條與波多馬克河平行的C&O運河。顧名思義，開鑿運河的原始構想是打算銜接俄亥俄州與依傍大西洋的契斯比克灣，但從未開鑿到俄亥俄州，最北達到馬州的Cumberland而已。1831至1924年使用期間，主要是運送亞勒堅尼山區的煤產。鐵路興起後，這條運河逐漸乏人問津。運河邊有一條昔日讓牲畜拖船的泥土路，一側有森林相伴，水木夾道，今日成為休閒消遣的好去處，散步、騎車兩相宜。
九月下旬，天高氣爽適合健行，我們前往運河公園觀賞百看不厭的大瀑布，連日霪雨更增長其奔騰喧嘩的氣勢。之後，朋友們決定不走運河邊的泥土路，而是穿過道旁樹林，履足傍河蜿蜒的林中小徑。
這一帶的波多馬克河平坦寬敞，流水悠緩柔靜，水鳥氣定神閒地浮游其上。沿岸綠樹倒映河中，染翠秋水。我正驚訝經常來這座公園，卻不知道有此林中小徑，忽然聽到有物自樹頂墜落發出聲響，不禁聯想到韋應物的「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成熟果實的落地聲不啻為秋日漫步林中享受到的天籟。
識途朋友告知，那應該是泡泡果墜地之聲，此地此時正是泡泡果盛產巔峰。他隨手一指，但見某些樹上有青綠色的纍纍果實，外表酷似早年台灣的綠色土芒果。
泡泡果，甚麼東東？其他人都叫了起來，說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朋友搖動樹幹，果實紛紛墜下，可見已經相當成熟了。表皮青綠盎然，只要觸摸柔軟，就已成熟可食。有的表皮綠少黑多，看起來似乎過熟變爛，其實甜度更高，但食無妨。朋友用手掰成兩半，露出米色的奶糊狀果肉，熟透的則呈黃色，還有些包裹在果肉內的粗大黑籽，類似釋迦果，只是沒有釋迦果籽那麼緊密團簇。我們本來不敢嚐試野地果實，但朋友們嚐過之後並無中毒現象，且表示滋味甜腴，我們也就試吃一些，的確像釋迦果般蜜醇。疫情起後將近四年沒有回台飽啖最愛的釋迦果，今天可以一解相思之苦了。
有朋友說氣味像香蕉、芒果與鳳梨等熱帶水果混合在一起；有朋友嫌其味道像榴槤而不喜。我覺得味道確實濃烈而獨特，但沒有榴槤那麼衝鼻。
當我們正在品嚐泡泡果時，兩位公園警衛走了過來，問我們是不是在吃泡泡果。我心裡不由一緊，怕警衛斥責我們亂吃國家公園內的果實，於是問他們可以吃嗎？他們和藹地說﹕「儘管吃，儘管吃，請幫我們清理環境。如果你們不吃，果實落在地上也是任其變爛發臭。」果然，空氣裡有種似酒發酵的氣味。
於是我們收集果實就更來勁了，往口袋亂塞一通。走著走著，迎面過來一對白人夫妻，舉起手中的塑料袋向我們宣示戰利品–滿滿兩袋個頭不小的泡泡果，顯然有備而來。
這一帶樹林中雜生著不少泡泡果樹，樹幹挺直，高約五至十公尺，橢圓形的葉片半遮半露著果實。各人帶了十來粒泡泡果離開經常造訪的國立契斯比克與俄亥俄運河歷史公園，很高興今日最大的收穫就是初識泡泡果。
回家後上網一查，瞭解到泡泡果來頭可大呢，並非野生賤果，是北美洲獨有的樹種，在北美本土水果中果實最大，可長達六吋。它的學名是Asimina triloba，俗稱American papaw或pawpaw，屬於番荔枝科( Annonaceae)。此科植物多生長於熱帶與亞熱帶，如釋迦果。泡泡果獨處北美，卻和釋迦果味道相近。美國有十七州可以見到泡泡果樹，北至加拿大安大略省南部，由東岸朝西分布到內布拉斯加州東南部，南至德州東部。
根據文獻，公元1541年西班牙探險家Hernando de Soto注意到原住民栽種泡泡果樹，食其果子。爾後的白人探險隊伍和屯墾者，亦以泡泡果為食。美國國父華盛頓在其維農山莊(Mount Vernon)，第三任總統傑佛遜在其農莊夢蒂切洛(Monticello)都栽種了泡泡果樹。華盛頓更視冰涼的泡泡果為心愛甜品。原住民和屯墾者也利用樹皮製作繩索、魚網和墊子。
泡泡果營養豐富，每一百公克提供八十卡路里的熱量，供應一日所需的22%維他命C、32%鎂、54%鐵、124%錳、11%維他命A。
不少州如肯他基和馬里蘭都鼓勵居民種植泡泡果樹，但超市很難見到販售，主因是泡泡果離枝後，在室溫下僅能保鮮兩、三天，置於冰箱則一週而已，且運送時容易碰傷表皮導致發黑，賣相欠佳。泡泡果多半被用來烘培糕點和製作果醬與冰淇淋，甚至釀酒。有一位朋友曾將果肉挖出混合蜂蜜作成果醬。
世界周刊 11/26/2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