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曦

太太右耳聽力不好,自在隨興的她走路又常不專心,每次散步我總走在左邊牽著她。我身高比她高出了二十多公分,所以牽到的總是她那一截白白軟軟的下手臂。

在台灣,每逢周末,我們常常一起出門買菜。有一年冬天她說想喝湯,冬令時節餐桌上哪能沒有一鍋熱湯呢?古人說,「冬吃蘿蔔,夏吃薑,不用醫生開藥方」,今晚就燒蘿蔔排骨湯吧!

太太先把排骨洗淨,放進鍋裡小火慢煮,再挽起袖子,伸手到剛買菜回來的袋中,抽出一條細長雪白的蘿蔔,拿起來端詳一番,打開水龍頭,細心搓洗。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地沖打在蘿蔔上,白蘿蔔和她的手肘交錯並列,在水波與陽光的折射中,乍看之下彷彿她多了一隻手臂。然後拿出一把刨刀,像刮痧般地把蘿蔔皮由上而下,一下又一下地刮著。去了皮的蘿蔔更加剔透白皙,和手臂更加分不清了。

回過神來,我想起「蘿蔔皮,生吃辣,熟吃苦」這句話。煮熟帶皮的白蘿蔔應是苦中帶甜,別有風味,那又何必削皮呢?於是以後煮蘿蔔不用削皮了,在淡淡帶皮的苦味中,或許更能吃出白蘿蔔特有的甘甜吧!

就這樣,我倆一起品嘗了蘿蔔帶皮的滋味。

結婚五十年,有數年是過著時代潮流下「內在美」,「內人在美國」的生活,我在台北後援,太太打前鋒陪孩子在美國讀書。那是寄航空信箋、打越洋電話,咬下台灣第一口麥當勞的八○年代。

那些日子,一個人仍習慣性地周末去買菜,經過菜攤,總會挑上兩根細長雪白的蘿蔔回家烹煮。走在路上,左手拎著袋子,右手常不自覺地往後伸,尋找那熟悉的、白白軟軟的那一截白蘿蔔,而總是落空。

當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地沖洗在買回來的蘿蔔上時,當年那一幕在水聲中、光影下分不清白蘿蔔與太太手臂的畫面浮起了眼前。一個人吃著自己煮好的蘿蔔湯,雖有美味,卻也冷清,但一想到太太在美國也能燒一鍋熱騰騰的湯與孩子一起吃,心中頓時感到溫暖。

就這樣,在現實與幻影中、牽手與揮手裡、期待與回顧下,我們一起品嘗了白蘿蔔帶皮的日子。

世界日報 ( 家園小品) 20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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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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