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中/安老師

1960年代台灣還在農業時期,社會純樸,民風善良,人與人之間常有無私的愛。那些年我家住在台中市五廊巷,房屋竹子搭建的,竹籬笆的圍牆,竹籬笆的門,雖生活拮据,一家溫飽不成問題。那時城市和鄉村經濟有相當差距,記得晚飯前,常有一位農村婦人來要飯:「頭家娘,一碗來分哩!」她是來要飯的,有一碗飯她就滿足了。我媽把飯鍋裡剛蒸好的飯,舀一大杓倒進她伸出的碗裡。「多謝!多謝!」她欠身道謝後離去。那時日子過得不寬裕,一般人都有同情心。

那年冬季的一天,一對面目黧黑,身形消瘦的農民夫婦,拉了一車大白菜,來到我家竹籬笆牆外,白菜卸地上,一張帆布蓋住。板車上搭一塊棚布,四角竹竿撐著,晚上蓋一床露出棉絮的破棉被,他們夫婦倆就睡在板車上。白天男人挑著擔,走街串巷叫賣,女人守著菜攤,也向路過的人多少賣一點。農業社會,農民賺錢辛苦,那一大車白菜賣完,他們至少要露宿一星期。

當時父親在台中師範任職,通常下班回來,晚飯在桌上,老媽泡好一壺熱茶放旁邊。那天老爸回家,沒進門,先看到牆邊板車上的農民,板車中間生個小烘爐,爐火微弱,布棚四面通風,檔不住冬夜寒氣。老爸進了門,拿著熱騰騰的茶和兩個杯子又出去。

「天冷啊!熱茶,請你們喝。」

「多謝啦!」他們從鄉下來,露宿別人家牆外,不但沒被趕,還送熱茶驅寒,感激的說。

老爸剛吃完飯,正在喝茶看報,聽到「嘟!嘟!」輕輕敲門聲,起身開門,寒冷的門外站著帶著腼腆笑容的農民,兩手一手一顆大白菜。

「送你。」他伸出手。

「不用啦!」老爸推辭。

「自己種的。免客氣!」他堅持。

「那好吧,謝謝啦!」老爸收下。

一個操台語,一個講國語,居然都能聽得懂。

第三天傍晚,突然變天了,先是一陣陣閃電打雷,接著狂風大作,豆大雨滴跟著落下來,屋裡玻璃窗,門上都被雨水潑的模糊不清。老爸撐著傘下班回來,下半身都淋的溼透。吃完晚飯,正要喝茶看報,忽然想起在牆邊的農民夫婦。這種天氣,小布棚怎能擋得住大風雨,他們身體單薄,怕受不了會生病。

老爸和老媽商量了一下,拿著傘又開門出去,昏黃路燈下,看到他們搭在板車上的布棚給風吹倒了,夫婦倆頭頂著棚布裹在棉被裡,淒風苦雨中瑟瑟依慰著。

「外面冷,又下雨,進屋吧!」老爸邀請他們。

「免啦,歹勢啦!」他怕打擾我們。

「這麼冷,要生病的,進屋暖和。」老爸再三邀請。

他們耐不住風雨中的寒冷,也感受到老爸的熱誠,跟著老爸拘謹的進了門。老媽已經把她做衣服的大案板,整理好了一個臨時床鋪,讓他們將就著過一夜。那晚呼呼的寒風,嘩啦嘩啦的雨勢,緊一陣慢一陣的沒停過,直到天微亮,雨勢才稍歇。農民起床早,我們還沒醒,他們已經把床鋪整理好離去。外面天色灰矇矇的,男人顧不得仍在下雨,已穿上雨衣,挑著擔子,出去賣菜了。他們一心只想早點把菜賣完,早點回去。

雨下了一天一夜,郊區農地的菜進不來,菜價上漲,也好賣了些,堆著的大白菜一天天少了。一星期後的一天下午,他們把板車上的棚子拆了,收拾零碎東西準備回去。

「頭家!這些沒賣完,送給你們。」老爸在上班,他們來向老媽道別,指著地上十多顆大白菜說。

「這麼多?怎麼吃的完。」老爸下班看見屋裡一堆大白菜。

那年冬天,我們每天都有老媽醃的泡菜佐飯,一直吃到過完年。

時光匆匆,轉眼已過一甲子,回想那年寒冬,鄉下菜農來城裡賣菜,露宿我家牆邊的往事歷歷在目。父親對陌生人的同情心和愛心,農民的辛勞和誠懇,留下深刻記憶。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 12/20/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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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裡的菜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