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外 (陳小青)
滿地找牙
「她外婆要求這位才十四歲的小姑娘，把所有牙全拔掉，只為漂亮？」阿三覺得過於匪夷所思。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小甜的好友嫣嫣突然遇到了麻煩：本來與她很少聯繫的外婆突然來電逼她回國，要她把滿口牙全部換上假牙。因她剛見到嫣嫣新拍的照片，發現前幾顆牙有些走形，有一顆還明顯擠了出來。
嫣嫣感到滿心恐懼，束手無策；小甜覺得絕對不可思議，乃至憤怒。
阿三多少知道點緣由。那年去接嫣嫣來美讀書，第一次見到她外婆。這位皮膚細嫩身材苗條、但滿面皺紋遮不住的老太正在擺弄桌布，上移下拽花了十幾分鐘，才滿意地把目光移向客人。只因阿三的太太誇她衣著得體，便滔滔不絕講了半小時，用的最多的字是「我」：「瞧我腰身多細！」「這是我女兒的牛仔褲，我照樣能穿！」「我這美麗身材保持了一輩子！」「為穿高跟鞋，我女兒小時候我都沒彎腰抱過她。」然後呲出一口白得耀眼的齊牙給大家看：「信不信這是假牙？四十歲時我就叫牙醫把牙全拔了！」
「妳以前牙齒不好？」阿三問。
「好著呢，只是沒假牙好看！」
「聽說年齡一長會有牙齦問題，不能再戴假牙？」
「所以總要重新配嘛。這是我的第三副了。」
如今她要外孫女也拔牙，理由正是：「這才能保住一輩子漂亮！」
阿三嘆：「當年如此時髦，現今如此落後。自戀的人啊！」覺察到失言，忙把兩個小姑娘拉到一邊，如此這般了一番。
第二天，嫣嫣去電給外婆，滿口答應會按她的要求辦：「在美國也找到個非常有名的醫生，不必回國了，這樣還不耽擱學業。」並說只要一年保證給她看一口齊牙：「但一年內不可要求看我的漏風牙！」
一年後的今天，外婆按時來了視頻，第一句話便是「假牙裝好了吧！」 嫣嫣一愣，很快回過味來，笑道：「裝好了，瞧！」將嘴大咧開來，果真是一口無瑕的整齊白牙！外婆驚詫不已，嘆道：「還是美國假牙技術高！」嫣嫣笑說這其實全是真牙、一顆也沒拔，只是做了箍牙，且醫保都有給付。
外婆聽了只是遺憾當年不在美國，也慶幸嫣嫣到了美國。嫣嫣忙說中國也早已有了這項技術；而且還有一種植牙技術，原來的牙可重新裝回去：「您的牙要是還在，都可能可以再裝回去呢！」聽得外婆連連惋惜，說恨不得把自己的真牙全找回來：「還是真牙感覺好。可惜我生錯了年代！」
剛放下電話，嫣嫣立即飛也似地跑去告訴小甜，兩個小姑娘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
阿三的太太在旁倒有些不忍，說：「以往條件太差，想保一分美貌都要想出許許多多怪招才行。」
阿三也惋惜，連說：「是啊，科技進步神速，難保不讓人總在滿地找牙！」
2020.08.13
無心插柳
「這下妳得向我請教了吧？」阿三得意地問女兒小甜。
小甜臉憋得通紅，終於勉強點了點頭。
她是在學做瑜伽。跟著網上李蕙蘭的錄影教學，本來做得有模有樣，可但凡單腿站立都不行，東倒西歪堅持不了多久。阿三笑說：「咱老胳膊老腿都能立得穩，小丫頭片子卻連連失敗。」小甜努力了半天還是做不來，只好勉強服輸。
「妳因為太帶有目的性才失敗。還記得平時妳爬十次樓梯就喊累，可為開派對試衣服爬二十次仍樂此不彼？只糾結目的的話，必會『有心栽花花不開』。倒是『無心插柳』才往往能『柳成行』，例子比比皆是。這是道家的順其自然之義，更是目的與平衡間的關係。」
「So？」小甜不耐煩：「這和金雞獨立到底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也就是單腿站立時，妳得盯著其他東西看。」
「這還用你教？李蕙蘭說了的，我也照做了，根本沒用！」
「妳盯著看的是什麼東西？」
「那籃蘋果！」小甜手一指。
「那妳再做一遍我看看？」
小甜做時確是在看蘋果，可才十幾秒又已狼狽地雙腿落地：「無論栽花還是插柳，反正對我都不靈！」
「對我就很靈嘛！」阿三神祕一笑：「只因妳並沒做到『無心插柳』。再試一次，我來告訴妳。」小甜再次提腿並看向蘋果時，阿三卻走上前去打量起蘋果籃：「怎麼籃子裡還有一個梨？噢，不是梨，是我看錯了！」小甜嚷：「你擋著我看蘋果了！」阿三邊向一旁側過身去，邊問：「作為獎賞，待會兒妳想吃哪個？」小甜做了個鬼臉，答：「你不獎賞我也照吃！左邊第三個吧。」阿三用手點向右邊第三個，問：「可是這個？很小嘛！」小甜不耐煩：「左起第三，不是右三！」阿三又指向左邊第四個：「這個嗎？」小甜忍無可忍：「我說的是左邊第三，你怎麼總錯！」後來索性放下腿，走去將那個蘋果點了出來。
阿三得意地遞過計時儀：「瞧，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妳整整金雞獨立了一分鍾！」
小甜一愣，停了一會兒自己又試了一次，居然站了足足兩分鐘，忍不住叫：「成功了，我成功了！」然後突然一拍腦袋：「噢，我明白了！『看』的意思是為了分散注意力，而不只是『看』這個動作。注意力一分散反而可以保持平衡。老爸你是怎麼知道的？」一臉的心服口服。
阿三一豎大拇指：「這回對嘍！『無心插柳』含的道理很多。意識上錯開一點，反易達到平衡，便是其一。歪打正著、異曲同工、殊途同歸，都是它奇妙的果實。」然後得意地一笑：「現在妳服氣了吧？」
小甜卻拔腿便往外跑。阿三在後邊喊：「妳幹嘛去？」
小甜應道：「不能再讓你栽花了。我的同學小丹也不會金雞獨立，我去教她無心插柳！」
2020.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