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玲瑤
孩子小的時候讀中文學校,我當教室媽媽幫忙點名。有一次收到小男孩的請假條寫著:「星期六不能來上中文課,因為我祖父死了,我要陪葬。」中文不太好的他把「送葬」說成「陪葬」。
每一個人從出生那刻起,就開始一步步走向死亡,況且人有旦夕禍福,死亡是最終要面對的。記得第一次在海外參加告別式,發現外國人在喪禮上讚揚一個人的生命,紀念他們做過的事,多於愁雲慘霧地悲嘆這人的死,生前好友分別上台回憶跟死者共處的一些往事,都往快樂正面的事情上回憶。那次往生者的女兒述說父親樂觀幽默,知道得了肝癌來日不多,還對女兒說:「得了這病也好,至少不會活到變老年癡呆,連累你們。」下面的親友大笑,我卻不敢笑,因為不知道是否可以笑,葬禮上有笑聲,是不是對逝者不敬?每一個生命都是偉大的,敬畏生命、尊重逝者是我們應有的態度。
中國人葬禮比西方人複雜許多,讀了劉梓潔的《父後七日》才了解,一是因宗教不同而異。鄉紳耆老組成擇日小組,寫族繁不及備載的訃聞,分配腳尾錢。還要研議請誰致詞、家祭公祭、扶棺護柩、入殮火化等等。另有很多忌諱要遵守,比如孝男孝女不能理髮不能睡床,要連爬帶跪地哭。何時哭與何時不哭,則要聽辦喪禮人的指揮。葬禮上,不時有號啕聲響起,撕心裂肺般,排山倒海地,若沒表現出悲切哀痛就會被視為不孝。有的人家辦喪事還專門請人來哭,一種哭喪的行業於是應運而生。
但近幾年來,美國社會提倡用樂觀的態度對待生死,認為死亡是到上帝的身邊,與過世的親友重逢,葬禮上隨之開始出現了笑聲。雷根是個幽默的總統,他的告別式中,故舊親朋上台發言,回憶的都是跟雷根相處的趣事,讓人記住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留給人們美好的記憶,整個儀式充滿笑聲。新聞評論說:「葬禮中的笑聲正向世界宣布,生命不因死亡而結束。」美國前總統老布希生病時,也一再叮囑要一個「愉快的葬禮」,他特別愛聽笑話,但一個笑話也記不住,所以希望上台的人「講得幽默一點」,用笑送他最後一程。可能因為名人起了帶頭作用,如今演變成葬禮上的發言,如果沒有聽眾發出笑聲,都不算是成功的告別式。
當然這兒所謂的笑聲,不能是出錯的笑聲。想起了王晶導演的一部黑道電影,有一幕葬禮上的致詞,某位社會賢達說:「他的去世是黑社會的損失,不,是社會的損失。」
其實中國也有在葬禮上笑的人,追溯到戰國時代的莊子,他是最看破生死的人,妻子死了他卻鼓盆而歌,歌曰:「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表達了他對生死的正面態度,其實葬禮上的笑聲,正表達了那個走的人,雖然不夠完美,但正是我們一生最溫暖所在。
世界副刊(幽默過日子)2021-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