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克芳
大學時，每年初夏，在考完期末考、宿舍關閉的返家前，一定和幾位好友們夜遊賞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年少輕狂，總要找些詩情畫意的理由證明自己不負青春。
學校占地廣大，校舍集中區外的湖區和田野，風景優美，但是入夜後，人煙稀少。教官一再告誡，夜晚不要去僻靜之處。可年輕不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準備了手電筒、蠟燭、零食、滷味和飲料。還從實驗室拿了幾個燒杯，用來裝螢火蟲。
北台灣的初夏夜晚，涼風中帶些微溫的暖意。少了白天的暑熱和喧囂，舒爽的空氣和此起彼落的蛙鳴蟲喞，在空寂的夜晚，為夜遊增添不可抗拒的魅力。寛敞的環校公路，此時已完全淨空，任由我們坐臥跑跳，縱情高歌。那時正是校園民歌流行時，我們一首接一首，唱著屬於我們的青春之歌。
我們坐在校門口大斜坡上，看遠方高速公路上奔流的車浪。萬千車燈，有如一條金黃色的皇冠，閃爍在迷濛的夜色中。潮水般的車聲越過山坡下千家萬戶的燈火，在夜風中傳來隱隱的哨音。
什麼人，為什麼事奔馳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我們輪流分享自己猜測的故事：遊子歸家，工作加班，急症就醫，飆車散心……。
湖區旁的草叢裡，綠色的螢光飛舞跳躍在夜幕的舞台上。螢火蟲的發光信號表示牠們正在求偶。怕打擾牠們，我們躡手躡腳，屏氣靜觀，用眼睛追逐牠們的行蹤。我們彷彿與飄來忽去的頑皮小精靈同行。每個夏天看到的螢火蟲多寡不一。有星星點點如波光瀲灩，有大片浩瀚如銀河繁星。從小在田間長大的L是捕螢高手。捉到的螢火蟲放在玻璃瓶裡，熠熠生輝。
算好時間，趕在宿舍關門前飛奔回去。一路上想著，離開草叢前要放生螢火蟲。在燈火通明的宿舍門口，我們好像童話中的灰姑娘從夢幻般的世界又回到現實。
畢業之後，一別經年，拜社群媒體之賜，找齊了當年夜遊賞螢的朋友。第一次團聚敘舊，當年那些深夜歸人的故事，正是當下我們哀樂中年的寫照，酸甜苦辣，欲說還休。但是開啟回憶的玻璃瓶，夏夜的螢光，霎時奔流而出，翩翩起舞。我們又神采飛揚地細數當年的良辰美景和賞心樂事。
當初觸動心弦的感動和景致，在匆匆流逝的歲月裡，依然清晰如昨，如同一首沒有休止符的歌，在心底傳唱不歇。
《世界日報》世界副刊 2020-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