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

就是這裡了,小巷底是個圓環,中心位置兩層樓的房子好像坐落在這裡已經一百年了。詹姆斯慢慢停下車,看著身邊的女子:「瓊,你真的不必找這份工作……」

女子笑笑,戴上米色有金黃小花的布口罩:「我給你打電話,很快。」

詹姆斯下車,從後車廂拿出一只行李箱,跟在瓊的身後。門前的台階只有低低的一層,門上有一張衛生局的告示:「此居所已經過嚴格的清潔處理」。兩人怔怔地看著這張告示,詹姆斯放下行李箱,在瓊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揮揮手上車去了。

老人坐在窗前巨大的書桌後面,他目光銳利地打量著門外的東方女子,看到她向著離開的車子揮手,待車子拐出圓環,這才轉身輕輕地按響門鈴。老人靜靜地微笑著用遙控器開了門,等那女子踏進門來。

瓊拎著行李箱走進門,門無聲地在她身後關上了。放下箱子,瓊看到坐在那裡的老人沒有戴口罩,也就把自己的口罩摘下來,自報家門,很恭敬地問候了老人。老人緩緩地站起身來,像雙槓運動員一樣雙手撐著室內的桌子、櫥櫃,靈活地在極其狹窄的空間裡移動著,很快就站到了不遠處。瓊看到了老人空落落的褲管下面一雙沒有絲毫灰塵的運動鞋。

「我是亨利,腿腳不好,不能上樓。你可以住在樓上,右邊第一道門就是你的房間。你已經知道你的工作是手工縫製娃娃服飾,你的房間裡有幾件半成品。你選一件隨便縫幾針,拿下來給我看,我們再做決定。」老人轉身坐回桌前,他面前有一個巨大的放大鏡,他手裡有一個娃娃頭,他笑一笑,埋頭工作,用極細的筆,為娃娃畫長而秀氣的眉毛。

瓊看著老人的側影想,亨利年輕的時候應當是帥帥的。樓梯纖塵不染,乳白色的地毯上吸塵器的痕跡清晰。上得樓來,四個房間的門都敞開著,裡面頂天立地布滿了透明的塑膠櫥櫃,每一格都有英文與數字標示。瓊站住腳,照著亨利的指示,走進右手邊的第一個門。靠牆一張單人床,巨大檯燈放在一張巨大的橡木桌子上,剪裁工具一應俱全,針頭線腦井井有條。

瓊打開鑲在牆上的壁櫥,把行李箱放進去。看到壁櫥裡有兩層隔板,上層坐著六個美麗的娃娃,她們都穿得極為講究,仔細看去,還有些細部尚未完成。

一個披著亞麻色鬈髮,睜著碧藍眼睛,櫻桃小口上浮著一朵笑意的娃娃,身上有一件深藍色絲絨連衣裙,領口鑲著細細的白色蕾絲花邊,袖口也鑲著同樣款式的花邊。只有裙子下襬用四根大頭針別住了一條蕾絲,還沒有縫上去。

瓊走進隔壁的洗手間,打開肥皂的包裝,仔細地洗了手,將雪白的毛巾掛回原處。這才抱起娃娃,放在大桌子上,擰亮檯燈,細細察看手中的半成品。

樓下傳來韋瓦第的《四季》,瓊心裡一派寧靜。明亮的光線下,瓊看到了最上乘的手工,針腳細密勻稱,白色絲線幾乎隱沒在蕾絲裡。瓊想到報上的那個廣告:「玩偶作坊誠聘縫工一名,須手工精湛,東方女性優先。供食宿,待遇佳。請電亨利,703-12345xx」不禁微笑。沒有兩下子,還真沒法子做這麼細緻的活計。

輕輕掀起裙襬,立時目瞪口呆,乳白色真絲襯裙上面繡了六朵奶油色薔薇。襯裙下面,吊襪帶、絲襪裹著健美的雙腿,一雙纖足上那一款緞面藍色高跟鞋上,還有手工縫製的同色蝴蝶結。

瓊是紐約第五大道百貨公司的櫥窗設計師,可惜,只做了2018年一個聖誕節的櫥窗,2019年已然不設華麗的大櫥窗,不得不轉戰女裝部設計。到了2020年夏天,這個已經傲然存在百年的老派百貨公司,竟然不敵疫情宣告破產了。啊,那個美麗至極的櫥窗,竟然是百貨公司最後的夕照。瓊看著手上的娃娃,那個至尊至貴的櫥窗裡也未曾有過這麼精緻的玩偶啊!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瓊沒有等到公司倒閉,就同已經失業的未婚夫詹姆斯來到了北維州。準公婆親切和藹,非常溫暖。但是三個孩子陸陸續續都回到家裡來了,老人家的困窘可想而知。詹姆斯是建築師,在抗疫中的紐約市完全沒有工作,北維州卻正在大興土木。他不但馬上開始工作,而且組織了自己的團隊,忙得不亦樂乎。瓊及時看到報上的招聘廣告,立即打電話約時間面談。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拿到這份工作,搬出去,還給準公婆一點空間、一點寧靜……

從針插上拿下的針是十號,金針鼻,世界上最好用的手縫針。穿上短短的白絲線,瓊牢記母親的叮囑,一絲不苟地飛針走線。從香港到新加坡,母親正是靠著一手好針線,撐住了父親的男裝店。

(一)            2020-10-24


父親總覺得,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兒不必再靠女紅過日子,母親卻說「藝不壓身」,硬是將一身本事傳了給瓊。現在,可不是用上了嗎?瓊用小小的鶴嘴剪剪斷線頭的時候,忍不住開心地想。

瓊雙手捧著娃娃走下樓來,看到亨利已經完成的一個五官精緻的娃娃頭,端端正正地插在一根有底座的桿上,他正在為這個娃娃的身體部分上色。這個沒有手腳的身體被架在一個可以轉動的設備上,正在從灰色變成柔美的白人肌膚色……亨利左手邊的唱片機上轉動著黑膠唱片,韓德爾的《彌賽亞》將整個房間籠罩在悲愴之中。唱片機下方是整整一櫃子的黑膠唱片。唱片機上方,裝置在牆面的書架上,清一色有關玩偶設計的圖書,粗看上去,多半是德文……

亨利身後,是裝滿玩偶零件的架子,灰色的頭、身體、手臂、大腿、小腿、手、腳……灰色的部分人體分門別類裝在透明的小盒子裡,排列整齊、井然有序。亨利的工作檯分成兩個部分,一邊是相當大的電腦屏幕,另外一邊則是裝在瓶瓶罐罐裡的顏料、調色碟、插在巨大筆筒裡的畫筆。

亨利專心工作,瓊靜靜站著,在那佔據了幾乎一面牆的詭異灰色中,她看到了一張半人高已經泛黃的照片,被鑲嵌在一個手工鏡框裡,一位秀氣的女子穿著白色印花越南奧黛,雙手捧著一個娃娃。女子烏黑的秀髮梳著高高的雲髻,溫柔地微笑著。手中的娃娃一頭蓬鬆的金色鬈髮,身穿絳紅色華服,腳蹬同色靴子,笑得無比燦爛……

「湄娘和她做的第一個娃娃,」不知何時,亨利已經轉過身來,面對著瓊:「湄娘是我太太,越戰之後,我帶她回到這裡。她被瘟疫捲走了,三月間的事情……」亨利的臉上沒有表情,瓊說不出話來,僵硬地將手上的娃娃遞過去。

亨利把娃娃放在放大鏡下面,仔細查看裙襬上的花邊,良久,抬起頭來:「很好。你轉身往前走,會看到廚房、開放式餐室、洗衣房和車庫,你自己去熟悉一下環境。然後,我會告訴你包裝材料的位置,我們今天就可以通知UPS送貨……」

正對著門,瓊看到了高高的玻璃櫥櫃,裡面是頭髮,顏色不同的頭髮,隔著玻璃,看起來就像真的頭髮。瓊轉移了視線,一邊在想,自己剛剛完成的那個娃娃,那亞麻色的頭髮難道是真人的頭髮?

在前往車庫的途中,瓊看到了一間房間敞開的門,門內有一架助行器。遠遠望去,房間裡有一張單人床,滿壁圖書,想必是亨利的臥室兼書房。瓊繼續往前走,廚房、洗衣房都乾淨無比,餐室有六個人的座位,平滑如鏡的桌面上空無一物。

車庫裡一輛吉普、一輛女用腳踏車,牆壁掛鉤上一頂女用安全帽、一把汽車鑰匙、一條腳踏車掛鎖。牆邊立著一個大鞋櫃,打開看,空無一物卻被澈底清潔過,散發出消毒水的氣味,瓊想到了門上衛生局的告示。

她把腳上的鞋子放進鞋櫃,只穿著襪子走回亨利的工作間。亨利的辦公椅已經把他帶到一張書桌前,他正在用羽毛筆寫著什麼,頭也未抬,發出一連串指示。

瓊飛奔上樓,從行李箱外側的小口袋裡,取出棉布拖鞋套在腳上,飛快走進臥室對面房間,左手邊第一個架子,第一層的兩個深藍色禮盒,一大一小,捧在手上,快步下樓來。

大盒子打開,裡面的棉紙上竟然有浮水印Mae Niang。天哪,湄娘娃娃屋,瓊心頭一震,百貨公司的包裝紙也沒有這樣講究……包裝娃娃的方法卻是瓊熟悉的。一張紙直放、一張紙橫放,娃娃放進去之後,兩張紙整齊摺疊覆蓋,亨利遞上銀色貼紙浮雕著湄娘的名字。最上面,是娃娃屋的證書,米色卡片上,亨利用花體字書寫,證實此乃「湄娘娃娃屋」純手工產品,配以圓形浮雕鈐印,簽了字、寫了日期,這才蓋上盒蓋。

另外一只盒子比較複雜,層層疊疊的棉紙包裝著娃娃的配件,髮刷、髮箍、配有帽針的帽子、披肩、手套、手包、陽傘。兩只盒子全部備妥,用藍色緞帶做最後的包紮。

UPS的車子適時停在了門口,駕駛先生走進來,熱情地同亨利寒暄,接過遞送地址單據,很客氣地跟瓊打了招呼,這才捧著盒子上車離去。

一連串的新奇經驗讓瓊怔在了原地,回不過神來。好不容易,她輕聲低語:「與芭比娃娃完全不同……」

「芭比娃娃是一種文化。從德國玩偶歷史中發展出來的純手工娃娃也是一種文化。最重要的分別在於芭比娃娃是玩具,我們的娃娃是藝術品……」

(二)            2020-10-24


亨利含笑望著瓊:「四十二年前,我們兩個人在這所房子安頓下來,開始創業。不到一年,我們的娃娃開始遠銷世界各地,當然以歐美、日本居多。你知道嗎,世界上還是有一些家庭,他們希望自家的女兒成長為淑女,懂得禮儀,不會把腳翹在桌子上……」

瓊笑了:「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把腳翹在桌子上,都不怎麼雅觀……」她想到了詹姆斯,與前女友分手就是因為她喜歡把腳翹在茶几上,瞬間,臉都紅了。想了一想,她還是問了一個問題:「娃娃的頭髮是真的嗎?」

亨利微笑:「當然,可以梳、可以洗、可以染,而且經得起歲月的磨難……」

這天晚間,亨利上網叫了披薩和青菜沙拉,從桌邊抄起拐杖,指揮著瓊安置餐桌,桌墊、燭台、銀質刀叉一應俱全。來到美國十年了,第一次用刀叉吃披薩,瓊微笑著想,不知詹姆斯會作何感想。

亨利十分優雅地將披薩切成一口大小,順便跟瓊說,烤箱下面的大抽屜裡有一塊披薩石,如果送來的披薩不夠熱,只要將披薩石放進烤箱預熱350℉,把披薩放上披薩石,兩三分鐘就可以上桌了。

晚餐後,用長柄燭蓋熄了燭火,將餐桌收拾乾淨以後,瓊打開那個大抽屜,看到了那塊神奇的米色石板。瓊很想問亨利,這幾個月,太太不在了,他是怎麼過日子的。

未及發問,亨利悠悠地開口了:「謝謝你啊!這些日子,餐館送菜我都請他們順便送紙餐盤、塑膠餐具。今天是頭一次用自己家的餐具,很高興……」道了晚安,拄著拐杖,走進了他的臥室,輕輕地關上了門。

瓊上樓來,坐在桌邊仔細審視第二天應當完成的半成品。這是一位健美的拉丁舞者,膚色深,面容端莊高貴,深色的頭髮挽成一個髻垂在腦後。身上只有黑色的襯裙,紅色舞衣尚未完成……瓊撫摸著舞者的頭髮,訝異著那頭髮的質感。桌上的手機響了,是詹姆斯……

鉅細靡遺,電話講了好半天。掛斷之前,詹姆斯跟瓊說:「老人足不出戶,他也就不知道,房頂早就該換了,簷下承霤或修或換新,也需要檢查一下才知道。你方便的時候跟老人說一聲,我帶人來做。」瓊連連答應,依依不捨掛斷電話。

靜謐中,瓊聽到了鋼琴的聲音,走到樓梯上,琴聲來自亨利的臥室,蕭邦的夜曲。瓊坐在樓梯上,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一曲終了。她站起身來,忽然,琴聲鏗鏘,竟然是〈星條旗高高飄揚〉。樂聲停止,時針指向九點鐘,整棟房子萬籟俱寂。

這一晚,瓊做足了功課,裝著黑色蕾絲的小盒子裡只剩了不多的蕾絲,將夠做完這件舞衣。她照著盒上的字母與數字寫下提示,想著要提醒亨利進貨……。

早上六點鐘,瓊出門跑步,亨利已經精神抖擻在電腦前工作了。道過早安,亨利告訴瓊門鎖密碼「0909」,湄娘的生日。二十分鐘之後,瓊站在車庫門前,果真,鍵入「0909」,車庫門捲了上來。換過鞋子,瓊張羅自己的早餐,燕麥片、牛奶、優格。流理台上的咖啡機非常先進,她為自己泡了一杯卡布奇諾,心滿意足上樓開工。

三個鐘頭而已,瓊穿得整整齊齊,捧著兩只褐色的禮盒下樓來,舞者娃娃和五件配套舞衣全部完工。她看到了亨利愉快的笑臉。

亨利請她在唯一一張圓凳上坐下,將電腦屏幕轉向她,給她看,六個半成品娃娃完成後的收益。瓊睜大了眼睛。亨利微笑:「一百年以後,她們的價值會成倍增長。」然後,亨利給她看,她在完成這六份老訂單之後的收益,瓊又一次睜大了眼睛。

亨利告訴瓊,最近幾個月,他仍然收到訂單。但是,他婉轉地告訴客戶,他需要一位新的縫工,因此交貨的日期還很難確定,客戶們都表示願意等。

「最近幾年,湄娘體力比從前差很多,一份訂單需要一周到十天才能完成。你的手很快,也許,我們能夠接更多的訂單……」亨利很坦率地這樣說。瓊想了一想,很謹慎地回答說還沒有做過更多的配件,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速度。亨利遞給她一個筆記型電腦,笑著問她能不能猜到密碼。瓊笑答:MAENIANG0909。兩人都笑了。瓊拿出小記事本,提醒亨利需要補充黑色蕾絲……

亨利看了一下瓊的筆記,沒有回答,只是打開筆記型電腦點了兩下,顯示出一個娃娃的設計圖:「這是新的訂單,你喜歡電腦設計圖還是紙樣?」

瓊馬上回答:「紙樣。」

身邊的印表機「嗡」的一聲開始運轉,一張又一張,娃娃服飾的細部被清晰地描繪出來了,每一張圖都詳細標明材料的縮寫與號碼。瓊的眼前晃動著樓上那些盒子表面的標籤,心中有數了。

(三)2020-10-25


亨利指點她,有空的時候,找齊材料,如有短缺,寫下來,「我馬上補進。」

瓊好奇心大起,遂問那樣的專門店在哪裡。

「阿姆斯特丹。」亨利回答,轉頭看自己的電腦,忙他的事情,竟然還送了一句話給瓊:「你找材料的時候,樓上的桌子都可以用。惟獨一張白色的桌子,請空著,它有特別用途。」

對照著紙樣和電腦指示,心中有了計畫,按圖索驥,如入寶山,瓊忙得十分起勁。她選了一張桌子,擺放她自己的第一個娃娃所需要的一切材料。她看到了一扇大窗下面那張白色的金屬桌子,上面有一個可以移動的圓盤,納悶著不知那是什麼。但她謹記亨利的話,讓那桌子空著,不放任何東西。

有人敲敲敞開的門,一張戴著黑色口罩的臉,棒球帽和口罩之間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來人說他是湯姆,他用戴著手套的手遞過紙袋:「午餐,裡面有菜單,明天要吃什麼,給我打電話。」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紙袋裡,一個熱呼呼的帕尼尼火腿起司三明治、一盒水果沙拉、一瓶水。

瓊沒有下樓,一邊吃午餐,一邊瀏覽菜單。整個下午,專心完成另外一個半成品。四點多鐘的時候,她捧著兩個米色的禮盒下樓,裡面是一個披著婚紗的娃娃,配件則是好幾套小禮服以及配套的緞面鞋子與帽子。禮盒上面放著她的小記事本,有六個項目,需要補充。

亨利的高興是那樣明顯,將瓊的補貨條目登記在電腦裡,跟UPS的駕駛先生寒暄了好一陣子,送走了這一個娃娃。

然後,他轉身面對瓊,亨利的臉上浮起一絲惆悵。他想了一會兒之後,謹慎地開口:「我真想吃一碗越南湯麵,可是,那家店不送菜,要客人上門去取。這不是你的工作,我不能麻煩你……」

四)2020-10-26


瓊笑了:「我也愛吃湯麵,您上網點菜,我騎車去取。是不是四個街口那家Kim越菜館?」

亨利喜出望外:「就是Kim,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你跑一趟。你為什麼不開車去呢?你會開車吧?」

瓊回答說:「每一輛車都不一樣,我需要先熟悉一下這部吉普,然後才能開車上路。今天我就騎車好了,這麼近……」

亨利搓著手,開心地坐在電腦前,頭也不回地問道:「你喜歡春捲還是夏捲?」

瓊回答:「夏捲好,春捲太油。」

亨利一邊敲鍵,一邊說:「……我也是。Kim說十分鐘就好……」

瓊不再多說,直奔車庫將腳踏車推了出來。按鍵關好車庫門,戴上口罩、安全帽,快速離開圓環,直奔Kim越菜館。

這家店裡已經開放堂食,店堂裡疏疏落落坐著四桌食客。看到瓊進門,老闆娘滿臉喜容,提著一個塑膠袋迎了上來:「娃娃屋點的菜,帳已經付過了。問候亨利,謝謝他,給了這麼好的小費,謝謝啊,這麼難熬的日子……」老闆娘雙手合十,一直送出門來。

瓊提著食物進得門來,看到亨利端端正正坐在餐桌旁,一隻手杖掛在餐椅的扶手上,正眼巴巴地望著她。她趕緊打開袋子,發現湯與麵分裝在盒子裡,於是開啟碗櫥,捧出湯碗,快速將湯盛放在湯碗裡,放進微波爐加熱,順勢在餐桌上鋪餐墊。

湯熱了,將麵、肉、魚丸、青蔥之類放進熱湯裡,端上九層塔和豆芽菜,以及另外放在小盒裡的夏捲和蘸料。亨利微笑看著忙碌的瓊,並不動筷子。

瓊驚訝道:「趁熱吃,您等什麼?」

亨利微笑:「等你忙完,一道吃。」

很快,一切就緒。亨利低下頭深吸一口湯麵的熱氣,這才熟練地拿起筷子挑起幾根麵來,送進口中。

(五)2020-10-27


瓊看到了亨利眼中淚光晶瑩,心裡一震,沒有說話,慢慢吃麵。

這一個晚上,同詹姆斯通電話,說到了晚餐的這一幕。詹姆斯說:「亨利是一位老派的紳士。」

鋼琴聲又一次響起,一首又一首圓舞曲,其中有一首是德弗札克的作品……結束的時候,依然是〈星條旗高高飄揚〉。

周五的早上,清潔女工多拉進門。她先走進亨利的臥室,將一籃子髒衣服拿出來放進洗衣機,這才按部就班整理整個房子。她同亨利只有簡短的對話,看起來,她在這裡工作很久了,一切都熟悉得不得了。

將近中午的時候,戶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多拉一手提著吸塵器,一手提著一根直徑足有四英寸的大蠟燭上得樓來。

她直接走向專心做事的瓊,跟她說:「此地樹太多,大風雨的天氣,若是樹倒了壓到電線,就會停電。把這根蠟燭放在那張白鐵桌子的圓盤上,就是停電了,你還能做事……」一邊說著,一邊從衣袋裡摸出火柴、摸出長柄燭蓋來,放在桌上。

瓊看看這個碩大的蠟燭,全新的白蠟燭,外面還包裹著塑膠膜。瓊謝了多拉,去掉包裝,把蠟燭端到那張白鐵桌子的圓盤上,火柴、燭蓋放在一邊。左右看看,這是離易燃的織品最遠的角落,娃娃屋的主人真是設想周到。

好像讀懂了瓊的心思,多拉站在不遠處,拄著吸塵器跟她說:「是湄娘啦,她整天擔驚受怕的樣子,生怕出事,設計出這麼一張桌子,停電不停工啦……」吸塵器嗡嗡地叫了起來。

(六)2020-10-28


多拉忙完了清潔的工作,為亨利燙好了襯衫,收工走了。她走了沒一會兒,電燈閃了兩三下,熄滅了。瓊想,這多拉還真及時。於是點亮了蠟燭,拿了活計到這張桌子上來做。她坐下以後發現,圓盤有一個可以移動的臂,可遠可近、可左可右,甚是方便。

活兒做完,瓊小心地蓋熄了蠟燭,藉著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走下樓來。亨利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個燭台,燭台邊上也有個燭蓋。燭台插著三根蠟燭,光線還算不錯。他正在為一個日本娃娃的臉部「化妝」。複雜的髮髻上懸吊的髮簪,在燭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彩,瓊站在那裡看得呆住了。

「這娃娃的和服材料該是來自日本,並非阿姆斯特丹……」

「里斯本。很多衣料、鞋料、飾品來自里斯本……」亨利一邊回答著,一邊收工,讓那精緻無比的娃娃臉上吹彈得破的肌膚,在燭光下閃爍著古典之美。

「訂戶也不會是日本人吧?日本的娃娃很有名的。」

亨利轉過身來,很和氣地告訴瓊,訂戶是阿拉伯富商,「喜歡收集帶有各種不同文化特徵的玩偶。」

有一搭沒一搭,兩人隨便聊著。瓊問亨利,斷電的日子,他喜歡做什麼。讀書或是彈琴,讀書的時候比較多。他也說他喜歡讀歷史,最近正在讀中世紀西班牙南部的歷史。瓊便打開了話匣子,說她正在讀皮特‧哈米爾:「他八月五號走了,我想念他,就來重溫他的《八月雪》……」

亨利說他非常喜歡哈米爾的專欄文章,瓊便說起她在紐約思存書店的經驗。這家書店才是她獲得學位的課堂……

(七)2020-10-29


亨利說:「看起來,我們都喜歡自學成材的人,也都喜歡自學成材這條寂寞的人生路。」

這一天傍晚,瓊帶著一張面額驚人的支票,上了詹姆斯的車,回到準公婆的家度周末。行前,兩人問亨利有什麼事他們可以幫忙預備。亨利笑說他沒問題,一切可以自理。

詹姆斯跟亨利說,周日晚餐不必準備,他們會帶炸魚薯條來同他共進晚餐:「老媽倫敦人,最擅猶太式炸魚,咱們周日下午五點鐘見。」

日子過得快,訂單飛來的速度也加快了,瓊的工作時間拉長了。亨利同她商議後,決定再增加一名縫工。

電話裡,一位女子用帶著紐約口音的英文表示,她的妹妹會前來面談,來自四川的妹妹英語可以溝通,接聽電話還有障礙。於是面談的工作在樓下進行,萬一亨利沒辦法,瓊便可以負責同這位川妹子溝通。

身穿白色馬球衫、黑色褲子,濃密的頭髮梳了一個馬尾,圓圓的臉上滿布著緊張神色的女孩,手裡握著布口罩,怯怯地走進門來。亨利笑微微地跟她說話,她一口一個「Yes, Sir.」,是否聽懂,全然不知。

瓊用中文跟她說:「我是瓊,你不用緊張。亨利人很好的……」

女孩驚喜得大叫:「瓊姊……」眼淚都噴了出來,忙忙掏出手帕拭淚。

亨利同瓊交換了一個眼神,三人坐定,桌面上一件毛料騎馬裝,裙子的部分完工了,上身的部分有五個釦眼還沒有鎖。

川妹子定神看著這件美麗的衣服,從針插上選了一根六號針,穿了駝色棉線,不見手動,只見針尖閃爍,釦眼鎖得平平整整。正要咬斷線頭,瓊及時遞過鶴嘴剪。

(八)2020-10-30


「瓊姊,謝謝您,讓您見笑了……」川妹子臉紅紅的。

亨利將騎馬裝拿到放大鏡下檢視,瓊出了第二道題目,一張放大的圖紙上,一隻尚未完成的高筒靴,靴筒、靴底、後跟分開著。川妹子小心地看著這些零件,把它們放在一邊,看了看紙上的圖示,拿起一支迷你錐子,在靴底邊緣有記號處扎了洞。取二號針,穿了皮色細繩,極其熟練地鞝起鞋來。

不消一時三刻,只見她將那靴子托在左手掌心,食指在靴子裡摸索著,右手拿起小小的鞋跟,將鞋跟上的四個尖銳物嚴絲合縫插進靴底,一隻靴子就這樣完成了。

川妹子直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靴子……」

最後一題,一根極細的皮條擺在了面前,圖紙上畫著將其編成一根馬鞭的步驟。只見川妹子瞟了那張圖一眼,拿過針插,在上面牢牢地插進兩根大頭針,將皮條用大頭針固定住,兩手飛快地編了起來。四面四根辮子,一寸半光景,收頭,輕輕一拉,頭部渾圓,尾部正好是一個圓環,可以套在手上。

亨利拍手,瓊讚道:「好手藝。」

川妹子說:「看家本事,中國結。祖上成分高,父母沒文化,我從小就做,糊火柴盒、鎖釦眼、盤中國結、衲鞋底、剪窗花,有啥做啥……」

瓊翻譯給亨利聽,亨利神色凝重。他握住川妹子粗糙、有力、靈活的手,誠摯地表示歡迎。變戲法似的,瓊將一個娃娃放到了桌上,那娃娃是一位黑騎士,已經穿上了棉布襯裙、棉織長襪和一隻靴子。亨利熟練地為她穿上騎馬裝,為她穿上另外一隻靴子,將馬鞭套在她的手上,為她套上皮手套。

(九)2020-10-31


最後,為她戴上與騎馬裝同色毛料做成的帽子,細心地蓋住她烏黑鬈曲的頭髮……

川妹子看著那英氣勃勃的娃娃,看得眼睛都直了,說不出話來,臉上神色不定。

瓊輕聲說:「世界上的女孩子都是美麗的,無論她們有著怎樣的膚色……」

川妹子轉頭看著瓊,眼中有著驚恐,瓊溫暖友善的微笑終於讓她定下心來。亨利看在眼中,唇邊浮起微笑。

不知何時,一輛魚貨公司的麵包車已經停在圓環一側,看到川妹子滿臉喜色走出門來,一位中年東方男人走出駕駛室。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和一個大大的塑膠提袋從車裡卸下來。在大門前站住腳,川妹子喚他「姊夫」的這位男士,對亨利、對瓊都恭謹,用英文客氣著,沒有進門,囑咐川妹子:「巴結做事,常打電話給你姊。」便轉身開車走了。瓊注意到麵包車的車牌是紐約的。

亨利饒有興致地看著川妹子把大提袋拎到廚房一側空蕩蕩的置物間,在裡面放置麵板、大小擀麵杖、大小菜刀、籠屜、炒鍋、笊篱。瓊心知肚明,這川妹子的「看家本事」絕對有看頭。

只聽得川妹子用英文一板一眼地跟亨利說:「老闆,從明天起,您想吃什麼都不難,舉凡中式料理,我都能做。我是法拉盛『川菜王』的二廚。」

亨利疑惑,二廚?

川妹子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您的娃娃屋,我升級當大廚了。」從此,亨利叫這位川妹子「Da Chu」,瓊叫她「川妹子」。

這一晚,坐在樓梯上聽琴的人有了兩位。廚房的湯鍋坐在微火上熬煮,那是川妹子的高湯,散發著溫暖的香芬。

(十)2020-11-01


川妹子將清洗過的豬骨頭和幾片鮮薑放進湯鍋的時候,淡淡地說:「有了高湯,老闆就能吃到最好吃的湯麵了。」

安可曲結束,瓊轉頭看著川妹子,驚訝著她滿臉的悲傷。「瓊姊,您說說,中國人的日子過得可有多可憐……」話未說完,眼淚已經直滾下來。

上樓洗漱安頓,川妹子捧著一本練習簿、兩本字典,輕聲敲著瓊的房門。瓊放下書,開了門,她看到的是一臉無奈的川妹子,心裡一驚,趕緊把這女孩讓進來。

川妹子開門見山:「瓊姊,跟您說實話,俺爹娘走了之後,俺姊就是俺的親人。俺姊打從兩年前我到了法拉盛,就給了我這兩本字典。」

瓊接過來一看,一本是香港出版的英漢、漢英字典,另外一本是香港商務印書館1990年出版的《新華字典》,每個簡體字旁邊的括弧裡都有正體字。

「俺姊說,來了美國,就死了回中國的心,好好學英文是第一要緊。俺姊也說,中國人不識傳統漢字,還是文盲,從頭學中國字是第二要緊。可我沒法子,姊夫餐館生意好,我從早忙到晚,煙燻火燎的。英文就菜單上那些字,中文全是簡化字。俺姊跟姊夫爭,姊夫的話也在理,甭管英文多破、簡化字多醜,洋人、華人能點菜就成。做飯館生意,怎麼方便怎麼來。」

瓊對這位沒見過面的女子心懷敬意,便問川妹子這位姊姊現在何處。川妹子笑了:「俺姊手巧,英文好,在曼哈頓第六大道縫活,老闆是設計師。她那邊的地方沒有咱娃娃屋寬敞。聽說,那些衣裳都貴得不得了。」

(十一)2020-11-02


緊跟著,川妹子笑不出來了:「眼下,紐約災情嚴重,那設計師把人都裁了,剩俺姊一人看店,做口罩、做防護服。」話一說完,眼淚淌了一臉,舉起睡衣袖子抹了一抹。瓊點點頭,在心裡記下了。

「瓊姊,咱娃娃屋的活兒我好好學、好好做。三個人的那點飯菜,我抬抬手就都有了。有了時間和力氣,就能學英文、學漢字。您英文好,您大概也認識傳統中國字,我拜您做老師,行不?」說著、說著,川妹子的眼淚又下來了。

瓊的心揪成了一團,認真想了想,這樣說:「湄娘娃娃屋做的是典藏版的古典藝術品,娃娃服飾都有歷史,也都極為講究,所用的英文,普通的美國人都不很清楚,你卻必須要知道。我想,實用的英文我會分開寫,這樣你就有數了。」川妹子張大眼睛認真聽,說不出話來。

瓊帶她走進另外一間屋子,桌上一件白緞襯裙直立著。瓊拿掉襯裙,給川妹子看直立在桌上的鯨骨裙襯。不管川妹子的表情如何,瓊拿過她的練習簿,在封面上寫「專有名詞」,打開第一頁,寫「鯨骨裙襯」,在「襯」字下面畫線,表示那個字是正體字,再來便是英文farthingale。

然後,瓊指點川妹子盛裝這些裙襯的盒子。一個盒子上面的英文是Panniers,瓊在練習本上寫「帕尼耶裙撐」,在「撐」字下畫線,再工工整整寫下英文,川妹子小聲機械地念出中文。瓊繼續,「巴斯特爾裙襯」,Bustel。

瓊把練習簿翻轉,在封底上寫「實用英文」,打開練習簿,在內頁上寫「有箍襯裙」,hoopskirt。

(十二) 2020-11-03


然後打開一個小匣子,給川妹子看那些大小不一、材質不同的圓環,告訴她怎麼樣用這些圓環,把長長的裙子「撐」起來。

這第一堂課把川妹子震得暈頭轉向,她學得了六個正體字。「專」、「實」、「詞」、「爾」;「襯」,舉一反三,也就明白了「親人」應當怎樣寫。用手點著「撐」字,川妹子說出一番話來:「『川菜王』先是為了抗疫暫停營業,好不容易開門外賣,又被壞人搶了。姊夫不得不關掉這家小餐館。日本人仗義,雇了姊夫滿世界送貨……用手撐,不算啥;咬緊牙關撐下去,才是好漢。這個『撐』字,我記住了,永遠忘不了。」話一說完,川妹子雙眼冒火,瓊的淚水卻滾了出來。

英文的部分,川妹子完全陌生。瓊一遍一遍耐心教她發音,結果還不錯。瓊大大鼓勵了一番,又跟她說,實用的那部分只有兩個詞,要會寫、會念,生活中用得著。專有名詞,一回生兩回熟,聽得懂就好、認識就好、找得著實物就好,不用著急。

各自回房之後,瓊熄了燈,看著門下還有燈光透進來,知道川妹子還在用功,心情沉重。瓊想,要訂一份《世界日報》,川妹子學正體字,這份報紙是最好用的教科書。

早上五點五十五分,大門上的送信口「啪啪啪」連響三聲,一份英文報、一份中文報、一份德文報飛了進來。瓊拿起報紙將德文報送到坐在餐桌邊的亨利手裡,先看《世界日報》大標題,將不超過五十個字的一個段落剪下來,貼在一個練習簿裡,在正體字下面畫線,寫上漢語拼音。

(十三) 2020-11-04


為川妹子準備好這一天的中文課程,這才拿起中文、英文報,尋找自己喜歡的專欄文章。

川妹子已經熟悉了娃娃屋的餐飲文化,餐點上齊,自己也坐下來,三個人同時開動。包子花捲蘿蔔糕小饅頭、豆漿油條米粉湯大受歡迎;漸漸的,小米粥、醬菜也能上桌了。惟獨咖啡,亨利和瓊都離不得,好在有機器,不用川妹子費心。

中文課有了《世界日報》,川妹子能夠忙裡偷閒,循序漸進。英文實在是難,那些專有名詞基本上靠的是死記硬背。好在,瓊教川妹子的都是她活計上正在用的東西,看物識字,還勉強過得去。

最慘的是那些從拉丁文、法文、德文、義大利文轉化來的字。那些出現在亨利的圖紙上的蟹行文字,一天三、四個新詞還招架得了,若是多了,夜間,瓊便能夠聽到從川妹子那邊傳來的飲泣聲,被拚命壓抑住的飲泣聲,讓瓊心痛得不行。

亨利看到了川妹子的變化,圓圓的臉兒出現了尖尖的下巴,眉宇間有了些凝重,滿臉的笑容比較少見了;日常的英文比較順溜了。一天夜間,他因為看書看得睡前忘記了喝水,扶著助行器來到廚房找水喝,卻隱隱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哭聲。

第二天,他跟瓊談了很久,瓊如實告訴了亨利,川妹子苦苦撐下去的現實情形。他要瓊跟「大廚」說,他喜歡這個要強的女孩子,她做的活兒無可挑剔,他希望這孩子放鬆心情,不要過分煎逼自己。

亨利也發現,周日晚間五點鐘,詹姆斯同瓊一道返回娃娃屋的晚餐時間,大廚特別開心。

(十四) 2020-11-05


詹姆斯能吃辣,對大廚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的英文,大廚句句聽得懂、答得出。他們晚餐聚會的菜式也就越來越高級。於是,在亨利的鼓勵下,這個晚餐就固定了下來,成為娃娃屋每個周日的固定節目。偶爾,詹姆斯的同事們也會來參加,大家快樂相處,十分盡興,成了灰暗疫情中的亮點。

庚子年十月底的周六。這一天是個大日子,詹姆斯帶著三位年輕同事,一大早就開始為娃娃屋換房頂、換簷下承霤,惹得鄰居們圍觀。於是,詹姆斯簽了好幾份新合同……

中午,姊夫開車,把姊姊送來同川妹子團聚半天。姊姊一進門,就把兩盒南瓜派遞到瓊的手上,千恩萬謝感激著瓊對妹妹的幫助。姊姊也用嫻雅的英文,感謝亨利給了妹妹機會。亨利一見面就喜歡這位美麗的女子,看到姊妹兩人親密無間地張羅晚餐,就很開心。

下午五點鐘,夕陽西下,滿桌中西合璧的菜餚已經上齊。詹姆斯和他的同事喬治來到亨利身邊,將他連同扶手椅一道抬到了戶外,抬到了圓環中心,讓他看到了嶄新的房頂、雪白的承霤。

三個穿著拖鞋的東方女子站在門口,看著門外歡聲大笑的男人們。詹姆斯和瓊對視著,眼光裡都是甜蜜。他們買了一處舊房,徹底翻修,新居落成,感恩節就可以結婚了。喬治毫不掩飾他對川妹子的愛慕,川妹子也喜歡喬治,這傢伙真能吃辣,兩人的眼光裡滿是笑意。

亨利被兩雙有力的大手,穩穩當當地抬了回去。看到了大廚姊姊臉上輕鬆愉快的笑容,他也舒心地笑了。摸著椅子的扶手,他想,買一張輪椅吧,是時候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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