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安西王

第一次聽到「斜槓」這兩個字是在2019年回台灣辦新書發表會時,原來我過去在美國的職業生涯中大部分時間都有兼職斜槓,而且每條斜槓都持續很久,尤其是當家教。

民國六十年代末的臺灣還沒有便利商店,也沒有速食店,更沒有手搖杯飲料店,大學生們打工的唯一選擇就是家教,我也曾斷斷續續兼過幾次家教,但時間都不長,沒想到後來在美國也有家教的機會。

1989年定居馬里蘭州,在剛結婚的頭兩年,妻還沒有全職的工作,就接了一份家教,學生是剛從台灣來的小男生,他的父親外派在華府駐美代表處工作,半年後另一個朋友也想找她替小五的ABC女兒芬妮家教,但時間重疊,妻就將機會交給我。

以前在臺灣時,常認為美國中小學生的課業非常輕鬆,好像天天都在派對和遊玩中度過,而事實上,美國好學區學校的功課競爭壓力也非常大,絕不輸給臺灣的學生。

芬妮的成績並不差,只是父母開了一家電器行,晚上很晚才能回家,所以才找家教陪她寫家庭作業。我在五點下班之後,就直接去她家,視當天學校有多少功課,包括數學、英文、生物、物理、和化學課作業,每天家教一到三個小時都有可能,星期四也會順便指導一下週末中文學校要交的作業。

平常,我們都是夾雜中英文交談和上課,小學時的英文作業也非常簡單,雖然每天要記幾十個單字,而她只需瞄幾眼就全記得,所以小學期間我大多只是陪讀。

兩年後,芬妮上了初中,第一次英文課的作業是一張三十道文法填充題。

她怯生生地問我:「王老師可不可以幫我看看,不行也沒關係。」聽起來,她似乎對我的英文沒有太多信心。

英文曾是我的最痛,高中和大學聯考都曾敗在英文考不好,後來出國唸書,托福考試也只是勉強過關,不過當時已經在美國讀書工作多年,英文是必須的語言也是工具,至少不再怕英文。

那份考題並不難,我覺得是英文老師為了給這些剛上初中的小朋友一個下馬威,故意出一些口語中常見不合文法的用法。我檢視過她已經寫好答案的三十題後,每一題都作了修改。

隔天,她一見到我就高興地大叫:「昨天的那三十題全對耶,全班就只有我一個人全對,如果你沒有幫我改就會全錯。好恐怖喔!」看來我在美國八年多的日子沒有白混。

我對她說:「我寫中文很少考慮中文文法,英文不是我的母語,所以我必須從文法學起,英文是妳的母語,妳寫英文常常憑口語或直覺,讀起來或許更順,即使文法有小錯也不自覺。」記憶中,那也是她難得一次的英文文法作業。

當天,她又從書包拿出一張手寫的英文讀書報告,讓我檢查看看。爾後的每星期,芬妮都要交一篇短的新聞評論或課外讀物心得報告,我都會看看並稍作修改。

後來上了高中,連短篇小說的心得報告也會讓我看看,而我只專注是否抓到重點,因為她的英文書寫能力早已超過我好幾個層次。有一次我回臺灣度長假,她寫的幾份讀書心得都因沒抓到重點,被老師用紅筆修改,讓她對我更心悅誠服。

如今的芬妮任職於紐約華爾街的金融公司高管,年薪早已是美國職場金字塔的頂尖,偶爾遇到她的爸媽,他們都會高興地強調:「芬妮有今天的成就,要謝謝王老師。」

那些年,我在生技公司的第一份工作待遇並不好,儘管家教的時薪也不高,但那一「槓」就「斜」了七年,日積月累下來也不無小補,支撐我和妻同時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在職進修電腦碩士,日後走上另一道職場和另一條斜槓。

暮然回首,留美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早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講英文時就和說中文一樣,脫口而出也不再考慮什麼鳥文法。


【聯合報】副刊繽紛版 1/25/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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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槓/英文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