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怡然

每到过年,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所有关于年的记忆,总伴着母亲的影子。儿时在家乡过年,印象最深的不是酒肉鱼香的年夜饭,也不是提着灯笼给叔叔婶子拜年得压岁钱,却是母亲做的新衣裳,让我从未忘怀,日久弥新。

母亲生性爱美,喜欢穿着打扮。“人是衣服马是鞍”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她给自己寻到的理论依据。母亲是个性极强的女人,无论哪方面,都不甘落后于左右邻里。把我们五姐妹打扮漂亮得体,她心里才高兴才舒坦,甚至会生出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那些年,过春节做新衣服,便成了她的头等大事。

母亲喜好新奇,每年给我们姐妹做的新衣服都不一样,从布料到式样,追求创意的新花样令她乐此不疲,她最忌讳的是老调重弹。比如去年用了格子布,今年一定换成碎花布;去年是平方领,今年就要改成圆领加上花边。母亲本来是个爱节俭的人,可在做衣服上花钱却出手不凡,她爱买新进的布料,从不碰那些陈年旧货。她说买布料可不比买酒,陈年老酒是佳酿,可无人问津的布料,做成衣服也不会招人待见的,过年要的就个新气象呢。

进了腊月,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过年的新装是从头到脚全套的——棉袄罩衫、裤子和棉鞋。母亲时不时去几家百货商店转悠,看看有什么新货进来。等到把布料搞定,又开始琢磨做成什么样式,西式翻领还是中式立领,明兜还是暗兜,连扣子都得思忖半天,是手工盘扣,还是买配色的有机玻璃扣。衣服和裤子颜色可得搭上,鞋子也不能拖后腿。母亲爱用黑色或棕色条绒布做鞋面,鞋口镶上同色毛绒边,看上去比鞋店卖的鞋还时髦。从小跟着母亲,眼看着她如何把一块布料神奇地变成一件漂亮衣裳,无意间也唤醒了我朦胧的审美意识。新衣做好了,却不能马上穿,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压在枕头底下,翘首期待着新年的那一天。

最难忘的是大年初一,我们姊妹几个迫不及待地穿上各自的新装,你看我,我看你,你的好看,我的更好看,嘻闹成一团。大姐的是墨绿底浅绿色团花,二姐的是深红色方格子,两个小妹的是蓝色水波纹点子。我的那件罩衫最特别,像一幅水彩画,水粉底子上飘飘洒洒的是白色梅花,好像都能闻到花的香味。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件新衣。

母亲是个极其认真的人,一旦计划做什么事,就会竭尽全力不遗余力。我九岁那年,她打算带我们姐妹去爷爷奶奶家过年。那会儿正流行晴纶毛衣,色彩比羊毛衫鲜艳,价格又便宜,母亲看了窃喜,她打定主意,给我们每人织一件,好让公婆看看她精心养育的这五朵金花。两个月要织五件毛衣,这可称得上是大工程,她激动得难以入眠,常常打着手电筒连夜酣战。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毛线编织大全,她就在白纸上画格子,用铅笔填空,一笔一划地描出毛线编织图,那绝对是我母亲的独创。我们穿着妈妈亲手编织的毛线衣,去相馆拍了一张照片。母亲的杰作被定格在那一瞬间,身上的花毛衣,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印证了我们快乐的童年,而母亲为此付出了多少个无眠之夜啊。

后来我考上大学,到北京去读书。母亲给我做新衣服越来越少了。她说,去大商场买吧,大城市讲究时髦,俺这手工活上不了台面。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酸酸的。母亲做的衣服可能没那么时尚,但却带着一种温度,能够一直温暖到心底。

小时候盼过年,最盼望的就是穿上妈妈做的新衣服。没有母亲的新衣,年似乎就缺了一种味道。许多年以后,我才恍然醒悟,所谓年味,其实就是母亲的味道啊!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2/12/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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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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