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在六、七十年代的台灣,聖誕節是一個相當迷人的洋節。每到十二月,文具店與書局就掛滿了彩艷繽紛,充滿異國情調的聖誕卡,為淳樸的市容增添幾許亮麗的色彩。

那些聖誕卡上的圖畫,多數是皚皚白雪下一棟精巧如糖果屋的房子,窗口透出暈黃的燈光;或是火焰溫煦的壁爐上,掛著一只只長襪;而紅帽紅袍滿臉紅光的慈祥聖誕老人,笑呵呵地坐在堆滿禮物的馴鹿雪橇上,更讓孩童眼睛發亮。有些聖誕卡上,還撒了一層亮晶晶的細屑,彷彿雪光熠熠,是聖誕卡裡身價最高的貴族。

台灣屬亞熱帶氣候,冬天氣候和暖,只有高山才會降雪。台北近郊的陽明山偶而飄下雪花,便會掀起賞雪熱潮,上山道路為之堵塞。因為要看到雪太不容易,當時出國也難,雪景明秀的聖誕卡,自然成為人們矚目焦點,引發無限遐思。

雖然貪看著店裡的聖誕卡,可我們從未買過,買回去又能寄給誰呢?與聖誕卡同時間推出的另外一種卡片叫做賀年卡,上面印著中國的山水、花鳥、仕女圖,和聖誕卡上的異國風味大異其趣。長輩們買回家,用毛筆工整地寫下賀歲詞句,寄給親友。

我父親喜歡洋玩意,有些年也會買上一株新砍的松樹,讓小孩子們興奮地布置成聖誕樹。已經忘記我們在樹上放了甚麼裝飾品,只記得聖誕樹上必會有許多象徵雪片的棉花。總之,雪花飄飄的聖誕節是我年少頗為嚮往的一個異國童話。

來到美國後,才知道即使在冬季多雪的中西部與東北部,白色聖誕仍然是人們夢寐以求的「良辰美景」。窗外飄著雪花,室外一片白茫茫,人們在屋裡吃著聖誕大餐,或在壁爐前烤火,拆開聖誕禮物包裝,心裡才更感恩滿足,白雪讓家庭顯得格外溫暖幸福。

可惜白色聖誕可遇而不可求,難怪有一首英文歌叫做<我正夢見白色聖誕>(I A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歐文・柏林(Irving Berlin , 1888–1989) 1942年為電影<假期飯店>(Holiday Inn)創作的這首歌,曾經贏得第十五屆奧斯卡最佳原創歌曲獎,開頭歌詞便是:「我正夢見白色聖誕,一如我從前熟悉的…」,可見他在懷念曾有的白色聖誕。歐文當時絕沒想到,歲入二十一世紀,隨著氣候暖化,包括我居住的大華府地區,很多地方如今已少見冬雪,白色聖誕真的成為一個奢侈的夢。

孩子們小時候,我們也從俗,布置聖誕樹,樹下放著包裝美觀的禮物。那年頭,和遠地的朋友也會每年交換聖誕卡片。當然,來美多年後,已經對雪景晶瑩的聖誕卡失去童年時候的興致,卡片上的花樣是什麼都無所謂,純粹是和朋友們互相問候罷了。

歲月無聲,不知不覺間孩子們已長大離家,聖誕節未必回來,我們遂懶得把塑膠聖誕樹從地下室拖上來布置。而朋友之間的聖誕卡,也都以電子郵件或群組裡的制式圖片代替,情味自然稀薄多了,但朋友們一年到頭都在群組內聊天,並不差一張聖誕卡來傳遞年終問候。

如今每年仍然會收到幾張聖誕卡,除了郵差和送報人暗示「該給小費啦」,其餘全是來自幾位晚輩。聖誕卡片上印著他們的全家福照片,讓我們知道他家又添了一位新成員,而舊有的成員小哥哥和小姐姐,又高了、大了……爸爸和媽媽的臉上,則洋溢者幸福的笑容。這些全家福照片比起雪中小屋或聖誕老人的圖畫,自然更美好,更富情味。

以照片告訴親友們現況的聖誕卡,無疑是最具意義的款式,為甚麼上了年紀的人們,不以這種卡片互換年終問候呢?想來是彼此臉上又多了幾條皺紋,少了一些頭髮,沒有孩童們漂亮可愛,「相見爭如不見」,還是送個電子郵件,說幾句場面話,傳遞聖誕祝福吧。


【世界日報】(家園版) 12/25/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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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卡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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