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美國，並不是世界上唯一貧富不均的國家，可它的貧富不均，並非龍蛇雜處，不像別國的很多城市，一棟新穎華麗的摩天大樓周圍，可能是一片尚未拆除的矮小簡陋違章建築。在美國，赤貧的人住一區，中產階級住一區，億萬富豪的華宅高第又聚集在一區。
所以，儘管新聞不斷報導通膨如何失控，油價如何飛飆，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富裕之區仍是名車馳騁，庭院深深，歲月靜好。
這天，我去一間位於中上住宅區的超市購物，出來時見到離開超市門口二十公尺處，站著一位白人女子，手持一塊紙板，上面赫然寫著﹕「請幫忙租金和食物」。啊！她在行乞。我吃驚地想。
無論在美國或其他國家，我看過太多太多的乞討者，卻從未在此富裕地區見到乞者。這位女士容貌端正，穿著乾淨，縱非豪門少婦，也絕對是一個可以獨立生存的都會女性。身後的石墩上，坐著一個同樣儀容乾淨的小女孩，大概十歲左右。母女倆並沒有像許多乞者無神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茫然，不，她們都沒有低頭逃避他人目光，眼睛望著進出超市的每一個人，似乎在賣女童軍餅乾一樣坦蕩蕩。但母親不斷擦拭面孔，我不確定是因為七月下午三點多的熾熱陽光讓她臉上一直滲出汗珠呢？還是她為租金和食物無著而心焦流淚？
我由於太震撼而不知所措，並沒有上前去幫忙她。朝停車場的車子走去，我在想，這對母女需要多少錢才能保住她們的租房？需要多少錢才不致挨餓？至少要千把塊錢吧！僅靠站在超市門口乞討，可以得到所需嗎？緊接在我後面進出超市的顧客不少，人們訝異的眼光瞟向母女倆，但沒人去給錢，或許都不知道要給多少錢；從未見到乞者指明需要在租金上得到幫助，這樣的乞討等級縱使在富人區，也讓人感到規格過高。人們或許都在想﹕「現在不是到處嚴重缺工嗎？為甚麼不去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做鐘點工，一天拿到的工資，也應該比乞討所得多吧。」或者，尋求社會局的幫助，替她們申請社會福利，才是更有保障的作法。
何况，帶著女兒行乞，將會為女孩的成長記憶烙刻怎樣的一道傷疤呢？小女孩不怕被同學看見嗎？哦！突然我想到，母女倆恐怕住在別的地區，來這裡尋求幫助，一則避免遇到熟人，二則期待在富裕地區能夠得到更多幫助。
腦中急速閃過各種臆測、感懷，我找到車子，開過超市門口時，再度望向母女，這次，我看到那位母親的肚子隆起，啊！有孕在身，或許這就是她求職的障礙。她的丈夫發生了甚麼事？婆家與娘家，都不能施予援手嗎？
我將車子再度停到停車場，取出購買的一袋食品，匆匆地走到母女腳前放下，不敢看她們的臉，快速地逃開。
【世界日報】 上下古今版 9/1/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