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遙崤

上世紀國府主政台灣時是實行徵兵制的,男孩年滿十八歲就必須去服役當兩年兵。不過念大學或專科學校的男生可以延後,在畢業前一年的暑期,集體到台中近郊的成功嶺去接受十二周(後來縮短為八周,甚至六周)的新兵入伍訓練,等大專畢業後再服一年的預備軍官役;除了體格不達標的人,大家都得參加。

報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排隊理髮,不論以前是西裝頭或平頭,都一律在三分鐘內剃成光頭,然後就分發到有番號的連排班,每班十人以高矮次序排列,營房以連為單位,大家被引導去自己的床位。

接下來是集合認識諸位長官,如連長、副連長、三個排的排長、每排三個班的班長,此後三個月的日子就要完全聽從他們的領導。後來每人領到兩套草綠色的軍服和內衣褲,以及鞋襪、臉盆、水壺等,穿上了軍衣以後,就立即從「死老百姓」變成「二等兵」了。

第二天清晨起床號吹起,後來知道號音的歌詞如下:「大天白亮,催豬起床,我來看豬,豬還在床上。」沒有人敢做豬,大家都立刻起床去大水池邊刷牙洗臉,然後排隊進入飯廳喝豆漿、吃稀飯及饅頭,於是每天數一個饅頭的日子開始。

新兵訓練無非是學習排隊、立正、稍息、向左右轉和向後轉這些基本的動作,班排長們在旁指導,不夠標準的話就會挨罵和重複練習。一天下來大家都汗流浹背,回到營房一聲令下,每個人都脫得精光,拿著臉盆、毛巾和肥皂衝到大水池邊,洗三分鐘的「戰鬥澡」,在規定的時間內要沖水,全身塗肥皂,再舀水沖淨,用毛巾擦乾。動作慢的人一定被訓斥,有時只好濕淋淋地穿上衣褲,一兩次以後,自然而然就趕上進度了。

除了全副武裝攜槍出操讓大家心生畏懼以外,內務整理也是令人心寒之事,因為每天起床後被子都規定要疊得四四方方、有稜有角,像一塊豆腐乾一般才能合格。我無論如何努力都沒辦法把它弄成一個方塊,遠遠看去就像一坨麵團,其他的同學們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是陸軍官校畢業的排長,就有本事把被子疊得方正得無懈可擊,讓大家羨慕不已。

整隊行進去操場或靶場之時,大家都要高唱軍歌,一是讓行進時整齊畫一,二則會使我們暫時忘記疲勞。陸軍軍歌的歌詞每個人都要記得滾瓜爛熟:「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有些調皮搗蛋的傢伙把歌詞改了一下成為:「清早起床,迷迷糊糊,這是誰家的床鋪……」。我們雖然不敢當眾這樣唱,不過私下裡都不免會心一笑了。

有件事說起來雖然有些不登大雅之堂,不過也甚為有趣。大家一同吃大鍋飯,也就得一起上茅房出恭。可是那時並沒有先進的設備,廁所是架設在一個大坑之上,鋪了有空洞的木板讓人們方便。然而有一件惱人的事,當大便噗通落入之時,坑裡的汙水會直濺上來沾濕屁股,極為討厭。

我無意中發現在大便落下之初,搖一下屁股去躲避汙水時,大便就斜斜地啪一聲落下,汙水即不會濺上來了。我馬上把這招「武功」傳授給大家,那可真是造福人群了,沒想到以後我就有了一個「搖搖搖」的綽號。

鍛鍊過半期以後,就輪到大家都畏懼的三十公里行軍訓練。大清早起床吃過早餐以後,全連就全副武裝,頭戴鋼盔,腳打綁帶,背負著步槍,攜帶水壺及乾糧,由副連長領頭出發了。

人們平時走路的速度大約是每小時五公里,我們這些少爺兵在此種情況之下,自然就慢了下來,加上路途中休息和吃午飯,全程走了八個小時。副連長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兵升上來的,別看他瘦瘦小小的,一路走來腳不停、氣不喘,連汗都沒流多少;反觀我們這些大頭兵回到營房沖完澡後,個個都累得趴在床鋪上動彈不得了,到底兵還是老的辣!

還有一件事值得大書特書,那年成功嶺建造了一個大游泳池,老蔣總統來視察時,我們的連隊剛巧被選中接受巡視。在那個年頭大人物們全都深入簡出,連一個部長都極難見到,何況是最高領袖?因此每個人都興奮莫名。老蔣總統從我們面前兩三公尺處緩緩走過,大家都高呼總統好,他也一路微笑向我們點頭(見圖),我剛好站立在第一排,這是我一生與大人物最接近的時刻了。

好事或苦事終有結束的時候,十二周的軍事訓練完畢,全師集合在成功嶺的大操場上,由代表接受「授階」儀式,那瞬間我們都從二等兵躍升到少尉預備軍官了。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10/14-15/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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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成功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