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遙崤

在我認識的同學和朋友中好像沒有人經歷過像我一般的童年因為童年的我是一個野孩子。

父親服務軍旅抗日戰爭勝利後就調駐台灣澎湖防衛司令部我小學低年級就是在馬公度過的。後來他決定把家搬到台北以便我們子女有機會進好的中學和大學。可是他本人並未調遷所以沒有分配到宿舍於是在離師大附中不遠的地方蓋了幾間屋子。父親常年在外幾個月才回家一兩次。母親有自己的牌友而且對子女一向都採取放任政策因此好玩的我就只有在父親回家時或在吃飯睡覺時才在家裡找得到我的影子。

當時信義路三段甚為荒涼我家後面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稻田。還有在不到一箭之地有一個高約二十公尺的水泥碑塔相連在後面的屋子裡放滿了一排排無名日本兵的骨灰罈子鄰居膽小一點的孩子都不太敢去那塊地方。可是塔前有一大片廣場那正是我們大小孩最佳玩彈珠的場所。

政府剛遷到台灣的那前幾年的確是克難時期家家都很清苦。普通的家庭那裡買得起甚麼玩具?女孩子們最流行的就是把橡皮筋連成一長串然後兩人拉著第三個人一面跳一面用腳去勾嘴裡還唱著歌謠好像是「小皮球香蕉梨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男孩子們最常玩的就是玻璃彈珠和紙牌了。通常的玩法是在泥地上畫一個三角形三四個人每人放一顆或兩顆在三角形的三角和邊線上然後每人用自己的母球去彈撞撞出三角形外的就是戰利品。至於紙圓牌上面印著各種不同的人物大概都是些三國演義、西遊記、或封神榜裡的角色重要的是在角落上印著十二生肖。玩法通常是一人作莊旁人下注每人發兩張牌比大小如此一玩下來不到天黑看不見東西時絕不會結束。

下雨天時也擋不住我這個野孩子。記得常常打著赤膊赤腳去灌田的水渠裡摸蚌殼下雨時蚌殼都往上爬到接近河底的泥土裡一摸就著,時常摸了一桶巴掌大小的河蚌回家煮湯喝。不過更好玩的還是去溝渠裡捉泥鰍這要等天晴水淺的時候才有搞頭。兩三個人選一段溝渠挖泥巴築起一道攔水壩接著在下游三到五公尺的地方也築一道同樣的泥壩然後用水桶或臉盆把水舀掉等水乾了溝底爛泥露出時好戲就上場了。這時每人用兩手挖起爛泥撥開,就可以看到躲在泥裡有手指般大小的泥鰍常常一抓好幾條有時運氣好時還捉得到大條的鬍子魚 (Cat fish - 貓魚) 。當然驚險鏡頭也層出不窮那就是不小心碰到水蛇的時候立刻大叫一聲「蛇」通知友伴大家不約而同一齊連跳帶爬逃到岸上。回想起來也是命大如果被蛇咬一口尤其是毒性極強的「雨傘節」恐怕小命都要送掉。當時膽子大也不怕若是現在要我重作馮婦恐怕打死也不肯了吧!

比蛇更可惡的是水蛭俗稱螞蝗。螞蝗爬到皮膚上吸血通常我們都沒感覺等到它吸飽了血跑了會發現傷口有一條血線流下才知道遭了毒手。因此我們捉到螞蝗時都用一條細竹子從它的屁股後頭穿進去直到把整條螞蝗反穿為止。當然有時倒楣的水蛇碰上我們時也都一頓亂棍就地正法了。後來唸高中生物課學期末要做標本我有打蛇的經驗就打了條五花斑斕的蛇結果恐怕是把女老師嚇著了也沒拿到高分。

夏天放暑假時那更是整天野在外面。白天玩了一天晚上照樣精力十足,玩躲貓貓或官兵捉強盜。真的玩累了就坐在碑塔前面傍著月光講故事給小小孩聽。雖然孩子群中比我年紀大一兩歲的也有兩三個可是我中學考上了師大附中而且分發到實驗班 好像無形中地位高了起來所以大多時候都是由我主講不外是一些童話故事當然有時也講鬼故事說得大夥心裡毛毛地回家時一定手牽手生怕落單。

講起鬼故事也有一段趣事。秋天稻子收割以後農家都把禾草一綑綑紮起來再一堆堆地堆在已經乾涸的田裡。有天晚上我和一個比我大一些的孩子每人頭上頂一紮稻草,蹲在草堆後面這時有一對情侶手牽手欸欸而來我們兩人就慢慢站起來還不斷地左搖右擺讓稻草發出窸窣的聲音這對情侶起先一愣然後男的大叫一聲「鬼啊」拋下女的就跑女的也大聲尖叫跟著落荒而逃狼狽的樣子實在好笑。後來我們猜想這對情侶一定會大吵一架甚至分手也難講因為男的自己逃命要緊完全沒有盡到護花的責任。

由於每天晚上都搞到午夜以後才回家母親和弟妹們早已上床而院子裡的門不能不關因此我就每每翻牆而入好在母親總是留下一扇窗子不上鎖我才不會有家歸不得。後來唸大學時交了一個女朋友她父母認為我不長進沒出息不准我們來往他們那裡知道我從小就練成這項翻牆走壁的絕技照樣有時和她見面。至於到美國後唸了一堆子學位成為中學班上學位最多的書呆子不但別人不信恐怕是連從前自己作夢也都想不到的事吧!

年紀漸長以後興趣轉到打籃球上面每天放學後還是不回家和幾位住校生不打到月滿西樓不罷休雖然不回家照舊可是這段玩泥巴、打鳥、捉蛇的童年也就無疾而終了。

我的童年快活麼?那真是每天都快活得很。幸福嗎?如果有機會再重度一次童年我想我恐怕還是寧願在一個溫馨的家庭裡長大做一隻菜鳥也罷。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 2023年3月9/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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