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

聽說開車技術越差的人,智商越高,若果真如此,我的智商可能高過愛因斯坦。記得六歲時,爸爸停在家門前的汽車突然間自動慢慢往前滑動,駕駛座上卻看不到人影。鄰居陳媽媽大吼:「快來人啊!車子跑了。」仔細一瞧,八歲的哥哥「站在」駕駛座地面,一腳站立,另一腳踩油門,兩手握著方向盤,徐徐前進。

哇!那股興奮寫在哥哥臉上,彷彿騰雲駕霧不是夢。他平常默默觀察爸爸開車,很快就無師自通了;世上醉心於開車的人,寧願捨命陪車子,這道理我不能理解。

開車對我來說,是有威脅性的操練,我始終有所敬畏。第一次在美國考駕照,考官說我沒考及格,因為「開得太慢了」。我說,因為我不太習慣開馬路右邊,在南非住了三年,約翰尼斯堡是開左邊的。考官說:「妳在開玩笑吧!真的嗎?」我的「因為所以」並沒有得到考官的同情。

住在南非時出了兩次小車禍,無奇不有,兩次都被同一個南非白人軍中牧師撞上,而且在同一個寧靜的住家社區。他左道歉右道歉,反倒讓我感覺罪惡,我直接了當地說,「牧師,你可以問上帝,兩次的撞車巧合是上帝安排好的意外嗎?下次您開車的時候,如果要祈禱,最好張開眼睛。」

駕車不張眼的人,似乎跟我結緣。一個秋雨綿綿的下午,下了班,車到了家前院,三輛警車停在前院路邊,車頂上警報三百六十度閃燈掃射著。前院被鮮黃色的膠帶封鎖,布置得像拍影片的車禍現場。粗狀的電線桿、幾十丈長的電纜線和一堆白瓷電瓶糾纏一團,橫躺在地;一輛老舊的凱迪拉克,歪歪斜斜的跨在電線桿上,沉重的電線桿壓斷了門前兩棵樹。樹是我的鍾愛,望樹興嘆,我欲語淚先流。

凱迪拉克車上沒人,警察跟我說,凱迪拉克先撞上電線桿,電線桿做了九十度的垂直鞠躬,倒塌在我的前院。倒地的電線桿已經被雨水浸濕,非常不安全。「妳不要進家門,今晚妳不能回家過夜。」他特別叮囑我。

警察接著解釋,是一個老太太早上吃了藥,睡眼惺忪,開車路過我家時誤踩了油門,衝上電線桿。正說著,一輛小車停下,一個八十來歲的洋人老太太和二十多歲的女孩遠遠地看著我的房子。老太太走過來說:「非常對不起,給妳找麻煩,我孫女載我來看看損失的情況。我上午吃了藥,就得闔眼打個盹。」事情玄了,車禍的肇事人竟敢回到出事現場,和受害人說話,我不知道該感謝她的坦白招供,或是衝著她大吼。

另一次開車的事情既沒有人坦白招供,也沒有人吼叫。現場交通警察說,「誰都沒錯,要怪,就怪老天爺吧。」還記得,那天是美國總統宣誓就職的前一天,嚴寒的一月中旬,恐怕外頭的冰雨凍結路面,辦公室已經告誡我們提早回家。

把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我上路時,冰雨飄飄,霧氣茫茫,雨刷左右擺動,幫不上忙。回家必經二十九號公路,到二十九號必經一條上坡陡峭的斜路,差不多往上翹了四十度。我踩住油門從坡底往上開,爬了約十五秒鐘,車子開始往後打滑,踩剎車怎麼突然不管用了?這是我生平頭一次冒這個險。潛意識感覺自己像是在雲朵上栽跟斗,栽到九霄雲外,飄浮下墜;屏住呼吸,一心等待著「碰、哐噹、嘎吱、撲通」碰撞聲。

說時遲那時快,車在冰上倒退速度加劇,左右滑擺,眨眼間,抵達斜坡最低處「碰、哐噹、嘎吱、撲通」,果真,重金屬相撞的音響效果,不忍卒聽。後照鏡出現至少有十輛車子,堆在一塊,包括我的總共有十一輛。十一輛車,高高低低堆成一件現代鋼鐵雕塑藝術品,頗具大手筆氣魄。

眼前的鏡頭,讓人聯想到美國人最喜歡的戶外運動「拆除爆破撞車比賽」,他們是在一堆爛泥巴裡相撞找樂子,而我們是相撞在馬路薄冰上,發愁保險公司的帳單。我的車被其他十輛車左右夾攻,勉強從後座爬出來。警察看了看證件登記駕照,要我們一個個把車趕緊開走,盡快離開現場,免得阻礙交通。

這時,我心想何不把車暫時停在辦公室的地下停車場,就在拐角處,只要兩、三分鐘的時間就到了。但是今天我可不敢再開了,即使是僅有三分鐘的車程,心裡正在琢磨該怎麼辦?沒料到一個路過的摩托車騎士自告奮勇,願意替我開車。首先他遞給我一張名片,說有空我們可以喝喝咖啡,此時此地,他居然還有心情排練英雄救女娘子,這個人真有幽默感。

這名英雄把我的車開進地下停車場,總算平安到達「安全地區」。對齊停車位,把車拐入停車位,即將大功告成時,「碰」一聲,車子後退時竟然撞上了旁邊的水泥柱,「非常抱歉,我太緊張。」他道歉。我該感謝他,還是怪怨他?這豈不是另一次安排好的意外巧合?

再思量,愛因斯坦和我的智商,起碼有一個共同點,我們不會駕著車遵循已經「安排好」的意外,或是奉送一廂情願的善意。

世界日報 上下古今 3/16/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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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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