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瑛
嚮往冰島多年，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參團還是自駕遊。六月底突然獲悉某家郵輪的冰島與挪威航線正提供跳樓大減價，於是告訴兩家朋友們，六人成行。
郵輪從冰島西南部的首府Reykjavik (中譯雷克雅未克，其實依照正確發音應譯為雷卡維)啟航，繞過西北角沿著北岸航行至東岸，一路停泊四港，再朝北進入北極圈的挪威。大家商量後決定提早三日到達雷卡維，租輛七人座的車子，以首都為基地，遊覽雷卡維東面伸向內陸的黃金圈(Golden Circle) 、冰島的南海岸和西岸的Snaefellsnes 半島。八天環繞冰島一圈，可看到各地精華景點。
自駕遊南海岸
七月二十日清晨五點抵達雷卡維，入住旅館必須等到下午三點，想休息也無處可去。我們租了車，前往市區旅館寄存行李，便趕到附近著名的熱狗攤子Bæjarins Beztu，購買柯林頓總統等名人吃過的冰島熱狗，約合五美元一個。攤子前大排長龍，幸好兩位女性工作人員動作快速如機器人，約莫二十分鐘就拿到熱騰騰的十二份熱狗。熱狗上澆了褐色的芥末醬和明黃的美乃滋，外加一層酥脆的炸洋蔥粒，吃到飢腸轆轆的我們口裡，格外鮮腴生津。
駕車上了一號環島公路，朝南海岸出發。沿途多是了無人煙的曠野，不是散布著冷卻的黑色火山熔岩，就是生長著貼地的苔蘚。山雖迤邐不盡，也是牛山濯濯，不見群樹蔥籠，有些通體由黑石構成，有的靠苔蘚抹上翠綠。如此荒涼的不毛之地，不由令人對冰島的「美名」起疑。一個半鐘頭後，左前方山壁上出現一道垂直白練，到了！眾人歡呼，它就是迎接我們的第一個冰島大瀑布Seljalandsfoss。
“foss”是冰島文裡的瀑布，Seljalandsfoss是Seljalands河流斷層造成的瀑布。它高達六十公尺，並不寬，屬窈窕佳人型。循著旁側步道走至其後的洞穴，看白練翻飛於轟然水聲中，領略水濂洞的清幽。出洞後下坡的一段路，如同置身於傾盆暴雨中，縱然穿了雨衣，鞋褲仍然被瀑布濺濕。
二十分鐘車程之外是另一條冰島南岸著名的瀑布Skogafoss。
同樣高達六十公尺，但寬約二十五公尺，顯得雄偉英氣。旁邊山丘頂上，有觀景台俯瞰奔騰的Skoga河由高處直落九天的驚心動魄場面。
南海岸最壯麗宏闊的風景點應是Dyrholaey海岬，由火山噴發形成，處處是火山遺跡。走在濱海的懸崖步道上，但見千仞峭壁皆為嶙峋黑石。熔漿也在海上塑造出一組造型詭異的玄武岩，名為Reynisdrangar，儼若仙人們凌波浮海，卻又透著幾分妖氣。它們和一座有兩個洞的海上拱門平分秋色，都是大自然的驚人手筆。此地也以漫長的黑色沙灘著稱，鑲著白色波浪的蕾絲邊，黑白對照特別醒目。
一片黑色中，我們欣喜發現懸崖上的草叢裡有幾許鮮明的橙色，原來是一對海鸚(puffin)。上帝創造這種寒帶鳥類，似乎刻意要為顏色單調的北國大地增添幾抹亮麗–白臉上長著橘紅色的三角錐狀硬喙，腳上穿了一雙橘紅靴子，憨態可掬地任由人們拍照。
在冰島南岸最大城鎮Vic吃過羊肉湯和羊排晚餐後已經七點多，我們抓緊時間奔向最後一站，去Eldhraun看長著苔蘚的火山熔岩。能夠熬過零下數十度冬季酷寒的苔蘚是冰島的主要植物，苔蘚熔岩並不罕見，可Eldhraun的熔岩形狀最齊整，一望無際蔚為奇觀。淺灰和草綠兩色都長得肥厚，摸起來柔軟如毛氈。
由於我們中午才開始南岸遊，看過苔蘚熔岩已近九點，只好放棄Solheimajokull冰川，好在冰島別處也有冰川。雖然夏日冰島日落甚遲，開了將近三小時車子返回雷卡維時，子夜的天空也呈現混沌灰暗，首府已酣然入睡。
自駕遊黃金圈
次日，駕車從雷卡維朝東行，一小時後便進入了長達三百公里的橢圓形環狀道路，乃是旅遊冰島必定造訪的黃金圈。我們先走北面，首處景點是Thingvellir國家公園。
園內有一長條步道，兩側都是玄武岩，左側峭壁逶迤若高大城牆，頂端不時出現讓人發揮想像力的奇岩怪石，例如，兩座立岩間夾著一只球狀石，彷彿是人們故意放上去的。此園的地理意義令人肅然起敬，原來它坐落於北美大陸和歐亞大陸的板塊交會處，遊客得以輕鬆地穿梭兩大陸塊間。
長達四萬公里的中大西洋斷層山脈(Mid-Atlantic Ridge)是一條潛伏於歐、非、美洲之間的大西洋海底巨龍，到了北方才將龍頭露出水面，便是冰島。山脈兩側的美洲和歐亞大陸板塊，不時撞擊引發熔漿噴爆，以致於冰島有一百三十座火山，其中三十二座呈現活躍狀態。我們抵達冰島之前十天，距離雷卡維只有三十公里的Litli-Hrútur斷層爆發烈火熔漿，迄今仍未止熄。
明秀的瀑布與河流，則為粗礪野氣的玄武石景觀，增添柔媚風情。Thingvellir國家公園不僅具景觀之勝，也是冰島先民的國會所在地。根據文獻，最早的開拓者於西元874年從挪威渡海而來。公元930年人們在Thingvellir建立國家議會(Althing)治理國家。1262年挪威併吞冰島，議會在挪威國王強權下停止操作。1523年丹麥開始統治冰島。1903年冰島從丹麥爭取到自治權，議會才恢復功能。1944年冰島人公投決定獨立。冰島人非常自豪早在世界各國仍行君權的十世紀初，他們即擁有國家議會。可惜今天公園內已無建築遺跡可供憑弔。
黃金圈第二站是Strokkur Geysir。每隔幾分鐘噴發出地熱水柱，最高可達四十公尺。比起黃石公園的一眾間歇噴泉，此地誠屬小巫，然而，英文的geyser一字，即源於鄰近已停止噴發的Geysir間歇噴泉。
第三站是冰島名氣最大的黃金瀑布(Gullfoss)。河面寬敞的Hvita河，流到十一公尺高的斷層驚悚墜落，發出震天嘶喊，驚魂未定又見二十一公尺高的斷層橫列於前，無奈背後洪濤源源而上不容止步，再度墜落於寬僅二十公尺，兩側山壁高達七十公尺的峽谷內，河水推擠翻騰叫囂，在二點五公里長的峽谷裡持續發出雷鳴咆嘯揚長而去。陽光下瀑布金光熠熠，因此得到「黃金瀑布」美譽，黃金圈也因而得名。
此處地形參差錯落，步道有高低兩層，供人由不同角度觀賞河流、上下層瀑河和峽谷激流等景象，無不美到震撼屏息。夏日瀑布每秒鐘落水量一百四十一立方公尺，曾經讓一位英國商人計畫成立水力發電廠，幸虧當年擁有瀑布附近土地的地主女兒Sigríður Tómasdóttir (1871–1957)奔走阻止，才保存了瀑布的自然風貌。冰島政府在瀑布旁的懸崖上，樹碑紀念這位該國第一個環保家，而協助她打官司的律師Sveinn Björnsson (1881–1952)則當選冰島獨立後的第一任總統。
看完黃金瀑布，我們駕車走黃金圈公路的南面，停駐在一家番茄溫室餐廳Fridheimar品嘗馳名遠近的新鮮番茄湯和麵包，再參觀Kerid 火山口蓄積的幽綠深潭，圓滿結束黃金圈一日遊。
自駕遊Snaefellsnes半島
冰島西海岸的Snaefellsnes半島，被認為是具體而微的小號冰島，舉凡該國所有地貌，這裡都不缺。而它，也有一條橢圓形的環狀公路。
從雷卡維開車一小時左右，就進入了半島。第一站Ytri Tunga海灘，有冰島少見的金色細沙，而非黑沙。部分海岸仍為火山熔岩盤據，可以觀賞到海豹群或靜或動，旁若無人地過著日子。
半島上的眾山同樣是冰島典型的禿山，頂多覆蓋著一層青苔。突然，我們見到某處山壁的青苔特別厚密，鬱鬱蔥蔥煞是好看，中間有道顯而易見的裂口，引誘著人們前去探索，路口牌子標明是Rauðfeldsgjá峽谷。爬了二十分鐘斜坡到達峽口，才知道它有多麼的「狹」，只容一人小心翼翼地踩著澗水中的石頭進到腹內。裡面有一塊可納數人站立的石灘，周遭山壁上全是蒼苔。抬頭張望，小片青天高懸於頂，我等恰似置身一口高窄的古井底部，說是陷阱也不為過，鳥兒不慎飛入，要脫身極難，怪不得地上躺著一隻鳥屍。峽谷是溪水切割的成果，但聞喧嘩溪水從壁縫流出，卻不見穴內有前路。大膽的年輕人硬從窄縫鑽過，繼續踏著溪石深入，久久不見回來，或許已尋到豁然開朗的桃花源?
在Arnarstapi小鎮用過午餐，我們走上它通往另一個小鎮Hellnar的濱海步道。步道長約兩點五公里，一側是野花繽紛的草原，另側則是千姿百態的面海懸崖，小島星羅棋布，成千海鳥上下翩舞，發出聒噪卻不失和諧的鳴聲。鳥群長年留下的白色糞便，造成黑色石壁上的斑斑白點。潮起潮落的侵蝕，雕鑿出眾多海上拱門，其中一座天然橋尤其態勢詭奇，下臨深海，走在上面需要一些勇氣。
車子駛入半島西端的Snæfellsjökull國家公園，停駐於Lóndrangar景區，再度面對長列的巍峙海崖和崢嶸怪石，飛鳥同樣聒噪地盤旋海天，雖然景致類似，遊人心中依然激盪著崇敬與讚嘆。
來冰島三天，看了不少黑沙灘，終於在Djupalonssandur海灘得以親身踏上黑灘。一片墨黑中獨見幾許醒目的橘色殘片，為1948年一艘英國拖網漁船遭難留下見證。這裡最令人驚豔的不是黑沙灘，而是進入沙灘前必須穿過一片玄武岩構成的石林，和昆明的石林一樣同具鬼斧神工之美。
這座國家公園因火山冰川Snæfellsjökull而得名。要親近冰川前端，必須駕駛越野車顛簸過大片火山砂石路，我們的租車沒有這個能耐，加上已近傍晚，我們只好遙望山上的積雪，離開國家公園往北開去。
最後一站是朝拜位於北海岸的地標山Kirkjufell 。它在曠野中巍然獨立，頂天立地，高達463公尺，威儀端肅，冰島人稱其為「教堂山」。近年它曾以「箭頭山」之名出現在熱門電視劇Game of Thrones裡。
山的對面有一道同名的瀑布，自遠處雪山直奔凡間，最後分為兩層次婀娜優雅履地，化為清澄小河，靜靜流向前方寬闊的大海。
搭乘郵輪遊北、東岸
第四天我們車遊雷卡維市區。人口僅十四萬，
即使是瀕臨海灣的市區，也總是空曠清靜，房屋線條簡約。唯一令人亮眼的建築是1986年落成的Hallgrímskirkja大教堂，正面中軸高74.5公尺，兩側石柱呈階梯狀依次遞降。外觀象徵冰島的山岳、冰川、瀑布，相當別致。
中午上了郵輪，接下去的四天裡，郵輪先後停靠冰島西北部的Isafjordur、北岸的Akureyri、以及東岸的Seydisfjordur與Djúpivogur，都是位於峽灣深處的港口。這一帶海岸線滿布冰川在層巒疊嶂間切割出來的峽灣，如同一串串珊瑚。在每一個港口，我們都參加了半日遊的旅行團。
Isafjordur，冰島文意為冰峽灣，位於西部峽灣(Westfjords)半島上。導遊說此處沒有火山，自然也沒有黑乎乎的火山熔岩，雖然樹木仍少，但景物溫潤多了。處處可見崇偉的山岳倒映於湛藍的海水中，氣象開闊，是典型的峽灣風光。紫藍色的魯冰花一路相伴，嬌美奪目。
位於丘陵頂端的Dynjandi 瀑布，狀似一百公尺高的多層蛋糕，無法吸納過多的白色糖水源源澆淋其上，只好任其滑落，在青草間蜿蜒流淌，多次遇到斷層又化身瀑布，一再驚艷遊人。Dynjandi瀑布絕對值得攀上山頂一瞻丰姿，何況可以遠眺前方格局恢弘疏朗的峽灣。
在Akureyri下船後參加的旅行團，帶我們見識了氣勢雄渾僅次於黃金瀑布的眾神瀑布(Godafoss)。它高十二公尺，但寬達三十公尺，猶如一堵半圓弧狀的雪白牆垣，在風中劇烈顫動，發出震耳巨響。可惜導遊僅讓我們停留四十五分鐘，無法走遍兩岸步道從不同角度一一觀賞。
Námaskard有面積大小不一的地熱泉、熱泥潭，個個沸騰如開鍋，煙霧裊裊，瀰漫著刺鼻的硫磺味，一派煉獄光景，和黃石公園極像，只缺少間歇噴泉。Dimmuborgir意謂城堡，活像一處老舊城堡的廢墟，到處斷垣殘壁，都是光怪陸離的玄武石。
相形之下，Mývatn湖雖然也是火山爆發的產物，但它波光盈盈，和附近的大片濕地為禽鳥們提供盎然生機。
郵輪在冰島的最後停靠港是Djúpivogur。在這裡我們參加的團來回開上六小時的車子，去到冰島的第三個國家公園 Vatnajökull National Park。由於得在三點鐘前趕回輪船，只能花一個半小時欣賞Breiðamerkurjökull冰川和其前面的Jökulsárlón瀉湖。冰川前端的冰塊被後面的冰塊推擠落入瀉湖，變成形狀與體積不一的一座座冰山，由於冰塊無法吸收豔陽中的藍光，冰山表面呈現清麗的藍色。隔岸欣賞外，也可以搭乘水陸兩用橡皮艇，穿梭於冰山與冰川間。
沉重的冰山停滯於瀉湖內，慢慢融解至體積輕盈，便漂出瀉湖朝大西洋流去，此時融解加速，在途經的黑色沙灘上拋下晶瑩剔透的冰塊，成就「鑽石海灘」的華麗盛名。
旅遊冰島的最佳方式
冰島八天，我們採取三種旅遊方式，各有優劣。
第一種方式是自駕遊。行前我們參考多團的旅遊行程，觀看YouTube上的實境短片，訂旅館，租車，開線上會議討論，花了很多功夫準備。優點是做了功課，觀景時心中有了基本瞭解，印象深刻，玩得遠比旅行團深入而隨興，但也因為沒有導遊控制時間，在每一景點逗留過久，每天都玩到深更半夜才回旅館。我們的自駕遊若能多個兩三天，行程會更從容全面。
第二種方式是隨郵輪移動，下船後參加半日遊的旅行團。優點是不必每天換旅館，晚間船上有很多娛樂；缺點是上岸遊多半在五小時內結束，看景如蜻蜓點水。
第三種方式則是我們第一次聽聞到。由於我們找不到合適的Seydisfjordur與Djúpivogur半日遊，下船後打算自行在碼頭附近閒逛。不料遇到八位加拿大華人，他們在雷卡維向旅行社包了一輛加長型麵包車，由司機帶著各處參觀。他們上船後，司機開著車子到下一站會合，繼續帶領當地遊。他們非常慷慨，願意和我們分享剩餘的空間，酌收合理的費用，我們因而有機會去到冰島的第三座國家公園欣賞冰川冰山。
除了在首都等待郵輪啟航的一天，其餘七天皆充滿了驚喜，冰島的自然風光粗獷大氣中透著秀麗清逸。雖然仍錯過很多景點，沒有一次玩盡何嘗不是好事，留下舊地重遊的空間。
【世界周刋】 10/8/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