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小說創作技巧

韓秀

       小說創作是一種艱辛的長期的勞作,最好的寫作形式是不間斷的持續寫作,「靈感」來了便奮筆疾書一番,一篇文章完成之後,就修整數月。這種忽鬆忽緊的方式,有如急流瀑布。我自己也曾經用過這種寫作方式,比較起現在的每日必寫的方式,有著明顯的欠缺。重點在於,每天的勤於練習,會使得自己的思考不間斷地連續著。上班的朋友如果仍然熱愛小說寫作,每天寫五百字,三百字,甚至一百字,都很好,這種方式,會讓作者浸潤在小說本身的氛圍裡。不是尋求靈感或者等待繆斯的來臨,而是,作者跟著小說的調性,持續前行,猶如溪水叮咚。

       如果我們不倚賴靈感,那麼,我們靠什麼來保證那溪流永不枯竭?我的回答是,大量的閱讀,閱讀的對象不一定是小說,可以是散文,可以是詩歌,可以是劇本。最重要的是,這些文本都要非常的好,文字好,結構好、敘述好。文字是非常重要的,小說是文字的藝術,文字不夠凝煉、準確,小說的質量便大打折扣了。

       閱讀、誦讀詩歌是非常重要的。千家詩是重要的,李白與賈島是重要的,普希金與莎士比亞是重要的,瘂弦與卞之琳是重要的。出門旅行,行囊中帶一本詩集是最聰明的作法。一句詩很可能帶來大量的思考與揣想。好的詩句絕對是最好的語言教材,值得我們用心琢磨。

       好的劇本也是極其有益的教材,我們從中學習對話的藝術,小說中的對話非常重要,一定要符合人物的性格,有利於情節的鋪展。莎士比亞、契柯夫、老舍都會給我們帶來啟迪。

       小說作者絕對需要閱讀許多不同種類的書籍,天文、地理、地方誌、人物傳記、考古學、藝術典籍,等等等等,「閒書」都是重要的。這些知識可以幫助我們準確掌握細節。

       歸根結底,小說到底是甚麼,根據英國作家愛德華‧摩根‧佛斯特一九二七年在劍橋大學三一學院克拉克講座中所說,小說是用散文寫成的有相當篇幅的虛構的故事。台灣學者龔鵬程教授在他的《中國文學史》(上卷) 裡告訴我們,小說,古常視為史書之一類,後來才把它看成是文學。這樣兩個看起來沒有關聯的概念,讓我們體悟到,小說所提供的真實,是社會的,是人生的,是時代的,也恆常是人性的。

       那麼,小說和故事的區別在哪裡?故事告訴我們,在某個時代,某個地點,某些人中間發生了甚麼事。小說告訴我們,為甚麼會發生這些事?這就有了深度上的大大的不同。

       那麼,小說與戲劇的不同在哪裡?戲劇靠言語動作彰顯一切,小說卻告訴我們行動後面所存在的動機。

       那麼,小說與散文的區別又在哪裡?散文讓我們「看到」許多東西,小說讓我們「聽到」許多東西。在我們聽到的許多東西裡面,有場景的喧囂,有對話,有人物內心的獨白,有歡聲笑語,痛苦的呻吟,驚懼的尖叫,柔腸百結的呢喃等等,也有蟲聲、鳥鳴、花兒綻放的聲音、細雪飄落在髮梢上的聲音。最重要的,小說的音樂性不只是作者的原創,不同的讀者所產生的共鳴是不同的,完全可能譜寫出不一樣的歌。但是,讀小說的樂趣正是在那樣的一首歌,其樂音發自小說本身,是心靈之歌,由讀者完善並且昇華開去。

       換句話說,人生是複雜的、曖昧的、混沌的,甚至是籠統的、草率的、莫衷一是的。小說卻為人生提供一個確定的動機,梳理出因果關係,甚至提供一個道德視野。

       各位很可能受不了這麼「傳統」的解說,現如今,好多名家的作品根本不知所云,看都看不懂,哪裡還有甚麼好聽的旋律啊!這都是事實,但是,我必須很誠實地說,能夠傳世的小說都會得到不同世代的讀者的共鳴,譜寫出甚至讓原作者驚訝萬分的曲調,那便是小說的魅力所在。

       那麼,我們怎麼樣才能用我們的筆寫出這樣迷人的、讓讀者愛不釋手的小說來呢?

       寫小說有沒有約定俗成的技巧呢?佛斯特先生告訴我們,世界上沒有這種東西,許多著名的小說家在其大作中所使用的技巧幾乎是完全相反充滿矛盾的。此言非虛。那我們怎麼辦呢?能不能請幾位小說家開班授徒呢?答案也是否定的。小說家來自社會,不是來自文學系或者文學院。

       寫小說的獨門武功是「自學成材」,首先,我們要學會讀小說的正確方法。一般讀者看小說是消閑,是娛樂,是在機場殺時間。各位看小說,是做功課,是讓各位筆下的溪流潺潺作響必備的條件。各位的學識高低並沒有太大的關聯,重點是,各位要用心去看小說,要在不斷的閱讀當中,豁然開朗,洞悉人生。

       俗話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但是好看的小說層出不窮,為甚麼?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這就為我們提供了無窮盡的素材。但是,素材必須經過嚴格的篩選,絕非任何素材都可以作為小說材料。篩選的過程非常痛苦,許多自己喜歡但是對於要寫的小說是累贅、是多餘、是不利於情節推展的東西,必須割捨。

       然後是書寫,千萬不要擔心讀者弄不懂事情發生的過程或者人物的生平,千萬不要為小說添加許多「畫外音」,插敘人物或故事的來龍去脈,那會打亂節奏,使小說淪為故事。相信讀者的智慧,是我們寫小說的時候必須具備的心態。

       我們也不要將我們自己的好惡訴諸小說。我們喜歡的人物就將其寫的一朵花兒似的,或是天下第一的帥哥。要用其他人物的眼睛來看我們要描寫的這個人物。這樣,整個場面就立體起來,人物的關係就會很自然的形成,減少了雕琢。

       現在,許多小說已經沒有情節,人物也模糊不清,地點、時代都無可追究,意識流來流去,小說依然好看得緊。我們能不能這樣去寫呢?答案是肯定的。我們完全可以這樣去寫,但是,那意識的流動還是要傳遞心聲,如此才能真正動人。

       我想大多數的正在寫小說的朋友們仍然書寫的是傳統意義上的小說,也就是在詩歌與歷史這兩個峰巒之間的那一片田園,我們希望這田園茂盛茁壯,奼紫嫣紅。但是,那是一個理想,許多的朋友心到,眼沒有完全到,手也還沒有到。也就是說,書寫者的激情是有的,題材的選取也是合適的,但是在細節的安頓與處理上,無法引人入勝,文字不夠準確、細膩。使得小說缺乏魅力。

       驚悚的題材,如地震;感人肺腑的題材,如親情;都需要細節的妥善安置。那怕是以第一人稱書寫,那個「我」都不是作者自己,都沒有作者自己那麼複雜,我們必須抽身出來,用最挑剔的目光冷靜檢視我們所鋪陳的細節,所有不盡真實的部份悉數刪去,留下最真切,最可靠,最有說服力的部份。然後,最重要的,檢視我們所寫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不需要任何的花枝招展,不需要任何的矯飾與雕琢。準確與洗煉是最為重要的。每一個字都是準確的,而且放在了適當的位置,每一個標點符號也是準確的,也放到了正確的位置。這個時候,我們才能說,心到,眼到,手也到了。至於小說是否成功,是否有文采,靠的是我們不間斷的磨鍊。

       一篇日記、一封書信、一個便條、在筆記簿裡寫下對某件事某個人某處場景的印象,都是絕佳的練習,都要一絲不苟,絕不隨意塗寫。假以時日,在小說這塊田園裡必定會開出一些令我們心曠神怡的花朵。

2009年9月19日發表於第十七屆漢新文學獎頒獎典禮

 刊登於《漢新》月刊2009年10月號

修訂於2020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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