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莉
自從新冠疫情以來，心尹和理東都改在家中上班。這天遇到公司出貨，心尹不得不去倉庫監管。理東笑著送她出門，說聲路上小心，她照例回頭給了他一個飛吻。與他們同住的父母早已見怪不怪，結婚三十幾年來，女兒女婿一直是這般如膠似漆，恩愛不減。
心尹在公司忙著驗貨時，爸爸打電話來，聲音不對勁：「剛剛叫理東下樓來吃午飯，一直沒回音，上樓去瞧，他倒在臥房地毯上，搖他不醒，這可怎麼辦呀?」 她心頭一緊，說她馬上打911叫救護車，也會立刻趕回家。
飛車趕到家時，救護人員正把理東抬上救護車。在急診室枯等的時間漫長無邊，醫生終於出現：「很抱歉，不明原因的腦溢血。其實在他倒下的那一剎那，他就已經腦死了。因為他簽了器官捐贈書，所以我們要暫時維持他的生命。」心尹腦中一片空白，望著醫生的嘴唇一張一合，聽進了他説的字，但不懂他到底在説些什麼？怎麼可能？幾小時前還溫熱的身體，燦爛的笑臉……
心尹一直感謝上蒼，在理東從美國回台省親的那個夏天，讓她遇到心中幻想的白馬王子。結婚三十多年以來，兩人同進同出，做什麼事都有商量，凡事只要有彼此，都會樂在其中。理東在教會中帶領許多大專學生，是他們的大家長和心靈導師，在家裡是獨女眼中最好的爸爸，父母心目中的愛婿。
女兒從灣區連夜開車趕回，卻與她一起被醫護人員擋住不許進加護病房守護理東。她們哭著懇求，醫護人員的眼中盡是不忍及抱歉：「好吧！一天最多只能讓你們來兩小時。真的好感謝你們，我們一年找不到一百位志願捐贈器官者。太難得了。」
心尹在理東病牀旁，看著好似熟睡的他，絮絮叼叼地念：「哥哥，求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只是在睡覺吧！你快醒來！」她一直稱他哥哥，對他尊敬信任，發覺還有好多話從來沒對他說。
這時聖地牙哥新冠確診病患猛增，醫院加護病房幾近飽和，所有不必要的手術都宣佈停止，包括捐贈器官在內。已得到通知的兩位換肝和換眼角膜的病人，也因此失去了契機。醫院想盡辦法，聯絡周邊尚未關閉手術病房的醫療機構，總算找到了一家洛杉磯的醫院，接受捐贈。理東的心願終於完成，可以長眠安息了。拔管的那一天，心尹五內摧傷，覚得她的生命也隨之而去。
年初心尹收到一封由醫院社工轉來的謝卡：「言語無法表達我們的感激，因為你們的捐贈，使爸爸重新得到生命。我們一家人原本陷在愁雲慘霧裡，已經絕望，真不敢相信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奇蹟。請你們節哀，要為你們的親人能做出這麼有意義的事情而感到驕傲，願神祝福你們！」
心尹望著窗外的星光：哥哥，你在那裡嗎？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大愛成就了一個家庭的幸福。這世上少了你，天上卻多了一個天使。
理東的追思紀念會在雲端上舉行，數百位親友在訴說著對他的懷念與不捨。大家都知道，世間的悲喜遭遇是由不得我們選擇的。生有時，死有時，我們只有試著將那些最珍貴的記憶留住。理東並未真正離去，他的遺愛留在重生者的身上，他也會在心尹無邊的思念裡與時同存。
世界副刊 2021-04-23